到同顺斋见了惠嫔,不能直说豫亲王要下手,只告诉她禧贵人催生的消息泄漏出去了,时候要是不对,上头必定要问罪,请她安安心心的待产,别用那个药了。
惠嫔听了很紧张,“这么说我这儿也必定有人盯着了?”
颂银说是,“您现在只要顺其自然,错不了的。”
她当即命心腹把药洒进井里了,“阿弥陀佛,你要晚来一步,我打算今天就用了。”
提前大半个月,她也真敢!颂银不能久坐,辞出了永和宫上东一长街,出内左门就是乾清宫天街,下意识放慢步子,希望遇上容实,可是从东走到西,也没能看见他。
接下来她仍旧值夜,后头两天倒还算消停,可她知道这种平静维持不了多久。果然端午那夜刚和衣躺下,迷迷糊糊正做梦,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的,差点把值房拍塌了。
她吓了一跳,坐起来问:“什么事儿?”
苏拉回话,“司礼监差人来报,说储秀宫禧主儿见红了,这会子着了床,看来今晚要临盆。”
她叹了口气,这么急,只为了争个先落地,况且还不知道是儿是女,豁出命去冒险,值得吗?宫里的女人有时候真的很可悲,全部的指望都在皇帝身上,有谁知道花团锦簇背后的凄凉?所以她宁愿当个没人要的女官,也不愿意把自己坑进那口大染缸里。
从着床到生产有阵子,她也不慌乱,穿戴整齐出门,临走看了眼西洋钟,已近子时了。之前她阿玛知会过她,说一应都已经安排好,到那里只管见机行事就成了。她知道禧贵人这胎十有八/九是死胎,光这样不算,死因还得归咎于她用了催生药,这么一来雪上加霜,产妇的命运可想而知。
如果没有争名夺利的心,就不会让人有空子可钻。颂银抬头看天,满天星斗,空气渐渐燥热,虫袤的鸣叫声从四面八方流淌出来。分明不一样的气候,她想到的却是金墨落葬后的那场大雪——死亡终究是可哀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章
因为生产是大事,西一长街的门禁破例都打通了,方便宫人往来。皇帝御极十几年,有过三位公主,上年殁了一位,现在仍旧是俩。盼儿子盼绿了眼,所以禧贵人这胎被寄予厚望,派大总管谭瑞盯着,一有消息好即刻向御前回禀。
颂银来的时候产房已经布置起来了,尚宫嬷嬷们忙进忙出,倒还算有条不紊。谭瑞见了她上前行一礼,拢着两手说:“传到我那儿时吓我一跳,时候不对,原该月底的,也没有提前那么多的道理呀。”
颂银隔窗听动静,一面附和,“谁说不是呢,兴许是动了胎气了,太医瞧过没有?”
谭瑞伸指挠了挠帽沿下的头皮,“瞧了,说孩子大,端午过后算足月。”
她哦了声,“既这么就放心了。”恰好出来个嬷嬷,拦了问情况,只说早呢,头胎生得慢,且要等着。她回身搓手,“我不懂这个,打发人往家传话,五更的时候我阿玛进来料理,这之前有什么事儿,还请谭掌印替我担待着。”
谭瑞并不紧张,笑道:“您放宽心吧,这儿是皇后娘娘寝宫,自有人拿主意的,咱们乐得自在。”
颂银才想起皇后来,问人在哪里,谭瑞冲产房努努嘴,囫囵一笑。
颂银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是皇后,身份尊崇,本该在殿里听信儿的,这回陪生,未免失了体统。可人家是主子娘娘,大伙儿都不好说什么,横竖有她坐镇,他们这些人反倒闲在了。然而她心里终归七上八下,按说八个多月了,就算早产,孩子也能活,但豫亲王在那儿算计着,这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她心底里还是向着皇上的,怨只怨人在矮檐下,她做不了主。如果产下的真是个死孩子,她良心上必定过不去,现在只能祈盼着出奇迹,往药里加的莪术没起效,孩子活着,且是位公主,那就皆大欢喜了。
可惜世上没有这样顺风顺水的事儿,她笼着袖子站在灯笼底下的光带里,看见宫门上有小太监挑着羊角灯过来,后面跟着慈宁宫的冯寿山,她就知道没希望了。如果单是一个豫亲王,未必那么难对付,但他有太后撑腰,情况就不一样了。皇帝的悲哀在于生母向着别人,就像一个家,人心都是散的,早晚要败。都是自己生的,能偏心成这样,帝王家的女人真和常人不一样。
冯寿山到跟前,扫袖打了一千儿,“小佟总管早到了?老佛爷那儿得了信差我来瞧呢,眼下怎么样了?”
颂银虽厌恶他,却不能得罪他,只得放了个寻常语气说:“发作没多会子呢,等着吧!”
冯寿山又和谭瑞搭讪,一惊一乍的,像多少年没遇见的老伙计,透着假到骨子里的虚伪劲儿。
颂银别开脸,不愿意听他们胡扯,转身让夏太监领路上值房里等候。夏太监伺候了茶点,站在门前往外看,猗兰馆里传来禧贵人痛苦的嘶喊,他牙酸似的吸了口气,“发作得快,看着来势汹汹。”
颂银听他这么说,有心打探,“我们先前还说呢,早了二十来天,真没想到。”
夏太监说是,“打了皇后娘娘一个措手不及,得亏样样都是现成的……入夜吃了一盏甜枣羹,那会儿就说肚子不舒服,没想到亥时羊水就破了。”
颂银不便问太多,只打听禧主儿精神头怎么样,夏太监说还成,“就是疼得太厉害,犯了一阵晕,皇后娘娘让人备参汤给她提气儿,缓过来了,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精神好点儿,即便孩子不中用,至少能让母亲活下来。颂银坐在那里,人是木蹬蹬的。很讨厌勾心斗角,可是没办法,身在其中,不得不周旋。哪儿有清平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混沌,像淹在水里似的,拼着命往上游,冒了头,发现天还是灰蒙蒙的,永远挣脱不出去,除非你死了。
时间慢慢流逝,值房有钟,她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两根铜指针,一杯接一杯地喝茶。终于过了四更,立夏之后日长,寅时三刻天边泛起蟹壳青,整个紫禁城笼罩在昏昏的晨色里。她起身出去看,猗兰馆里灯火通明,禧贵人的声音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接生嬷嬷的吆喝,十分激昂地加油鼓劲,“再来、再来……看见顶心了,小主儿别睡,来、来、来……”
她匆匆迈出去,谭瑞和冯寿山熬了半宿,眼睛里满是血丝,垂袖站在台阶下,愣愣地仰脖看着窗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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