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忽儿辰光,颂银的心就像风浪里的船,抛高又落下,几回跌宕,都闹糊涂了。不过很快醒过味儿来,心里直感叹,皇帝这算计,真是一时一刻也不落下。这会儿要把佟家栓在自己裤腰带上,愿意舍位分,抬旗籍,用心实在良苦。他们呢,别人手里的棋子,怎么拿捏都随人家的意思。要晋位就晋吧,至于抬籍,现在也不重要了。就是苦了让玉,守个空架子,将来皇帝归天,低等的嫔妃也许有机会放出去,嫔以上的,不管开没开过脸,都没指望了,只有在寿安宫里孤独终老。
姐妹两个相对无言,长吁短叹。过了很久让玉才道:“你别这样儿,没什么可难过的。当初是我自己愿意进来,我谁也不怨,只怨自己的命不好。横竖我为佟家尽过力了,我俯仰无愧。倒是你,这会子夹在里头,很难吧?”
颂银想到自己的窘境,撑着脸叹气:“我就耗着了,也没旁的指望。想辞官,阿玛长篇大论比师傅还啰嗦,我哪儿敢呢。再琢磨琢磨,辞了官怎么办?家里的难处虽眼不见,解决不了心里照旧得记挂着。况且把阿玛一个人撂在宫里,我也不放心。”她往前挪了挪,“三儿啊,你怪不怪阿玛和我?是我们俩出的馊主意,往宫里送人的。”
让玉摇了摇头,“那会儿不是没办法了嘛,谁叫咱们摊上这么个积粘的皇帝。”说着顿下来,似乎有点难为情,却又忍不住想倾诉,一手掩着嘴,小声说,“我告诉你,今儿见了那个御前太监,我心里咚咚跳,你说我是不是瞧上他了?”
颂银愕然,“你是说陆润?”顿时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那是个太监,据容实说货真价实,你可别胡来。”
让玉撅了嘴,“容二怎么知道人家货真价实,瞧他那身板儿,压根和别的太监不一样,没准是个假的。”
颂银想了想,呆滞道:“容实向来不着调,既这么说了,肯定是有根据的,九成偷看过。”
让玉的梦想破灭了,显得很失望,失望过后就怨容实,“那人真是不着四六,他还知道脸字怎么写吗?”
颂银将来必定是个疼男人的,听见让玉挤兑他,就有点不高兴了,拉着脸说:“你别这么骂他,他大多时候还是靠谱的。”
让玉没心思辩论容实的好坏,一心都在陆润身上,“我呀,头一回见他就觉得这人不错,净了身真太可惜了……其实只要两个人要能有照应,他就是个太监也没关系。深宫寂寞,我得找点儿什么排解排解,你说是吧?”
颂银隐约猜到她要干什么,赶紧提醒她,“听过全贵人没有?和太监走影儿,给开发了。你想步她的后尘?尤其陆润的主意你不能打,人家是有主儿的。你瞧得上他,皇上也瞧得上他,明白不明白?”
这下子让玉要哭了,“我说我怎么那么讨厌皇上呢,敢情还有这层!难怪世人都想当皇上,当皇上太好了,想干嘛就干嘛,生冷不忌。你说一个人能有多大的胃口?就他霸揽得这么宽,他不得病谁得病?该啊!”
她为了陆润骂骂咧咧,对皇帝恨之入骨。很奇怪当初进宫前非常的敬重和爱慕,等侍了寝就弄得十世冤家似的了。饶是如此也不过口舌上痛快,第二天一道旨意颁下来,“佟佳氏德秉温柔,性生淑慎,着令晋封裕妃。佟家满门从龙有功,特准抬入正黄旗,钦此。”
“万岁。”一门老小跪地谢恩,家里出了一位妃子,不知该不该高兴。
不过颁旨的时间选得很考究,就在豫亲王大婚当天。瞧准了他分/身乏术,有意的恶心他。到底一个妈生的,皇帝办起事来那股劲儿,确实损到骨头缝里了。
☆、第48章
豫亲王那头自然也被气得两肋生疼,消息传来时他正由太监伺候着穿喜袍,管事的进门通禀,垂着两手说:“宫里下旨意了,佟家的三妞晋了裕妃,佟家满门抬籍入正黄旗了。主子,您瞧怎么办?”
怎么拌?凉拌!
他运了一脑门子气,腰带扣半天总扣不好,发了狠,一把夺过来狠狠掼在地上,“佟家祖宗十八代都在我档子房里呢,爷没空,让他们等着!”
管事的应个嗻,回身出去承办,他又叫了声回来,“把造册连夜搬出去,给爷放把火,烧光档子房。往上报,就说等档重建完了再和正黄旗交接。”他哼了声,“打量谁是傻子,跟我玩这套,还嫩了点儿!”
暮色已经渐渐合围了,天上只剩最后一点余辉,那些亲戚朋友纷纷登门来,他也得出去相迎。一造儿姑姑妹妹,一造儿王公大臣,他心里虽窝火,脸上还在笑着,拱手对来客道谢。门上记份子的笔帖式把每笔礼金报得山响,“成贝勒五十两、珣公爷五十两、佟大人三十两……”他回头一看,佟述明从门上进来,满脸堆笑上前,扫袖打了一千儿,“给主子请安,主子大喜。”左顾右盼找总管,呵着腰说,”前儿打发人送了架琉璃屏风来,主子瞧着还合心意?人多眼杂的,不敢太张扬,奴才昨儿又得一对玛瑙兽首杯,回头给主子送来。“
那些东西全不在眼里,他计较的还是皇上这猛一发力,急于拉拢容家的两道圣旨。他冷冷一笑,“如今可当不得你一声主子了,今儿宫里不是有令了吗,抬举你们入正黄旗,我还没给您道喜呢。”
述明哟了声,“主子说这话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在主子旗下这么多年,眼里只有主子爷,绝不敢有二心。今儿宫里传话出来咱们才知道,说是永和宫小主遇喜,皇上一高兴晋了裕主儿位分,咱们佟家得以抬籍,全是瞧着裕主儿的面子……主子,奴才心里您才是咱们正经主子,您还要奴才怎么表明心迹,您只管说。就是要奴才剜心,奴才也热乎乎给您捧来。”
他看了他一眼,内务府的滚刀肉,油锅里都历练出来了,漂亮话一大堆,其实能有几分真心?还不是见风转舵,捧高踩低!
“让您剜心我可不敢,您如今是大半个国丈,将来裕妃要是生位阿哥继承大统,您水涨船高,身价可就了不得了。”他不阴不阳抬手一拱,“到时候我还得多承您照应呢。”
述明心里顿时大跳,来前他就做好准备的,豫亲王这回八成气歪了鼻子,见到他少不了给他抻抻筋骨。果不其然,砖头瓦块的一大车,差点儿没把他给砸死。他开始计较,究竟该不该把内情告诉他。要是不说,让玉会不会有危险?说了呢,他们手上没有任何借以牵制他的筹码,回头把容家也给坑了。颂银那么喜欢容实,他这个当阿玛的总要顾全闺女一点儿。
正犹豫,听见帐房高声又报,“容大学士随礼银五十两……”
述明回头看,容家父子两个从门上进来,容实一派和风霁月,大老远就拱手,笑得花团锦簇,“六爷您大喜。”
豫亲王重又堆砌起笑容来同他们周旋。容蕴藻是帝师,那股子兜兜绕绕的婉转,和登佟家大门求亲时候完全不一样。他从月令夸到日子,从海棠树夸到屋角房檐,说了半天没一句要紧话。最后和述明搭腔,“亲家,明儿家里办事,我就不专程来请了,您给老太太和太太带个话儿,都上我们那儿去吧。”
人家喜宴上说家里做阴寿,这个不大好,所以跟藏头诗似的,话只透露半截,那边述明马上就明白了。女婿办事,捎带着金墨也沾光。老太太早就说过的,横竖自己请了水陆道场,佟家也凑个份子,借着机会给金墨做功德。
他点头不迭,“你放心,都知道正日子,今儿还说起呢。”去必定是要去的,两家碰个头,还得商议底下孩子的事儿。说起这个也叫人发愁,颂银和容实是铁了心的,感情委实深,不好强行拆散他们。只有先定亲,算给颂银一个交代。那孩子心思重,述明又是个宠起闺女来没边没沿的,想了想,先尽着她舒称的来吧。这丫头从小到大闷葫芦似的,对于自己从来没有任何追求。现在能一口一个“非要他疼、非要嫁他”,那就说明喜欢透了,没人家不成了。他心底不无忧伤,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是由她去吧。
横竖人一多,和豫亲王的话也不好说了,述明拱手告退,两亲家相携找席面预备喝酒,一路遇上众多同僚,打招呼说笑,热热闹闹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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