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银只能宽慰她,“不会的,先头娘娘因为禧贵人催生的事儿受先帝责罚,先帝直到驾崩都没恕她的罪,她哪里有资格出来蹦达!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只要他们成事了,您就是太后,跑不了的。”
“那你就是皇干妈。”
两个人傻呵呵苦中作乐,笑了半天,笑得牙关发酸,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宴自然不去吃,反正太妃太嫔的席面设在延春阁,皇太后不过问,去不去都无所谓。这当口谁还有心思吃喝,都屏息凝神静待消息。
月亮爬上来了,细细的,一条线。天上繁星点点,星辉反倒盖过了月色,闪动着,回旋着,笼罩天地。
颂银站起身,在檐下站着,眺望太和殿方向。东南方灯火辉煌,照亮了半边天幕。郭主儿到她身旁,绞着手指问:“今夜宫门下不下钥?咱们要是去,能不能让咱们通过?”
“大宴当夜阖宫庆贺,除了冷宫,是不设门禁的。可门禁虽没有,门防一定有。”她凝眉思量,“要进太和殿只怕要费把力气,后妃不得宣召不能去那里。”
“那你能。”郭主儿切切说,“你身上还有四品的衔儿呢,皇上没有罢免你的官,你能出入。”
她摇摇头,“我现在和罢官有什么区别?官袍顶戴全没了,又在弘德殿困了两个月,很难进去。”
正说话,内务府原先受她差遣的一个苏拉急匆匆从门上进来,扫袖打千儿,“回老祖宗、小佟总管的话,前边太和殿里吵起来了,五爷抱着大阿哥骂街呢!军机处和内阁互相指责,眼看要撸袖子开打。”
颂银和郭主儿面面相觑,“怎么就吵起来了?没好好说话?”
苏拉道:“先头是好好说来着,后来保皇派拿天下苍生说事儿,说皇上英明决断,江山得有个能拿主意的君主。大阿哥虽是先帝阿哥,如今才几个月大,拥护他是别有用心,是内阁的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眼下大局已定,谁再提这茬谁就是搅屎棍,使朝纲动荡,等同谋反。”
皇帝为王之初,除了兵力上对先帝有威胁外,朝中的党羽也不少。他十六岁入军机处,□□年的时间,和那些章京之间多有瓜葛。一朝登基,当初追随他的人都得到了大力的提拔。现在是牵一发动全身,皇帝要出了纰漏,军机处章京的处境就和内阁换了个个儿,谁也不愿意被人捏在手心里,闹起来自然你死我活。
颂银心里急得厉害,这种事取的就是上风,如果两盏茶理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下令拿人,那就坏事了。
“太后呢?太后得着消息没有?”
苏拉说:“这会儿肯定往太和殿去了。”
她慌忙牵起郭主儿跑出去,出永康左门,恰好看见那个迤逦的队伍,老佛爷身后跟着一干宫女太监,十好几人。她敲了敲郭主儿,她立刻会意了,两个人悄悄赶上去,像个尾巴似的,坠在队伍的最末端,蹭进了右翼门。
☆、第78章
太后的手段呈雷霆万钧之势,登上太和殿前的丹墀,扬手一拂,广袖在夜风里猎猎招展,“把这些逆贼给哀家抓起来!”
皇帝为什么没有动兵?因为不能背负铲除同胞的罪名。健在的四个兄弟,四个参与进去,在加上一位大阿哥,要是端了,一端就是一窝。他不好下手,得等皇太后来,皇太后下了懿旨,一来显得他宽仁,二来不显得处心积虑。毕竟今天出席的不单只有大臣,还有宗室和外邦使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这件事过后,内阁的人就可以一网打尽了,简直天助我也。
容实他们那边呢,等的也是太后,她不来,燕绥头上的帽子就是摘了,她也有法子让他继续从政,甚至成为摄政王。所以要堵她的嘴,让她无话可说。只有把他们母子一气儿拿下,日后才掀不起浪花来。
太后一声令下,果真有用。驻守太和殿一周的警跸开始蠢蠢欲动,人墙缓慢聚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圆,明火执仗公然镇压起来。容实凛凛站着,抬指一挥,由各个宫门上涌进大批的蓝翎侍卫,一个个穿着甲胄,压刀而立。皇太后锐声大喝:“容实,你敢造反!”
他向上拱了拱手,“回老佛爷的话,奴才是率众护驾,您怎么冤枉人呢!”
是不是护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蓝翎侍卫把皇帝亲军都圈成笼中鸟了,只要御前侍卫有异动,这些蓝翎侍卫就敢抽刀相向。蓝翎卫是紫禁城侍卫里品阶最低的,一等侍卫正三品,二等侍卫正四品,三等侍卫正五品,蓝翎卫仅居六品,全由武进士充任,实打实的练家子。一般越不受重视的人,越有凝聚力,那些一二三等侍卫眼高于顶,反倒是蓝翎卫人多,易调度,所以成了容实的膀臂。
一瞬间太和殿前剑拔弩张,两方势力较着劲,眼看到了一触即发的当口。五爷迈前一步,一手抱着大阿哥,一手豪迈划拉,“都别动,有话说话,不许打架。皇太后说有逆贼,这里哪儿有逆贼?这是我们家务事,兄弟间说话不成么?还要动干戈?叫几位哥子说,咱们进宫来,身上带没带一样兵器?咱们连腰带都束玉的,就是怕有人拿这顶大帽子扣咱们,借机把孝宗皇帝的儿子们一网打尽。老佛爷给咱们定罪,得有个依据,皇上还得听谏言呢,到您这儿,您是一言堂,您比皇上还霸道。”他说着嘿嘿一笑,“要不您上军机处外的铁牌上瞧瞧去,后宫嫔妃妄图干政者杀无赦。于家,咱们都是您的儿子,您不能下死手;于国,您是女流,在慈宁宫安享天年就完了,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五爷虽不上道,但说话滴水不漏,把皇太后堵得哑口无言。
皇帝则不然,痛心疾首道:“朕忍了这半天,众臣工及宗亲都瞧见了。今儿是朕大婚后宴请宾客的喜日子,闹了这一出,朕脸上没有半点光彩可言。由古到今,哪位帝王受过这等羞辱?你们抱着刚满六个月的孩子来闹事,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百姓。难道要让这江山交给襁褓里的婴孩吗?众兄弟安的是什么心,大家瞧得真周。”他缓缓抬手向上一拱,“朕即位,前有先帝圣意,后奉太后慈命,皇位来得正大光明。朕本不该和你们多费唇舌的,通通拿起来,交刑部都察院会审就是了。可朕慈悲,不愿见手足相残,瞧在皇考病前叮嘱兄弟和睦的份上,也不予计较了,几位哥子就此罢手吧!”
他冠冕堂皇说得漂亮,什么叫不予计较?当下不计较,擎等着秋后算账。当皇帝的都有一副锦心绣口,黑的能说成白的。颂银担心几位王爷萌生退意,悄悄拽着郭主儿潜到了容实身旁。伸手拽拽他的衣袖,他低头冲她浅笑,“放心。”
郭主儿看着五爷手里的大阿哥,急得泪如雨下,轻声嗫嚅着:“我的哥儿……我想抱回来……”
颂银勉强劝慰住她,“快了,要不了多久,已经到了这份上,再等一会子。”
丹陛上的皇帝龙袍金冠,不动如山。他早就看见她了,她又回到容实身边了,他脸上有失望,也有愤怒。早该想到的,只怪自己心急,由得太后处置大阿哥。太后是好意,怕大阿哥留下成为隐患,将来江山必须回归正统,他的儿子没有继位的权力,于是她听信了颂银的调唆,果真把大阿哥过继出去了。这么看来,一切早就有预谋,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是彻底反他了。枉他一片真情待她,女人的心只要不在你身上,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她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无可取代。那个人终究不是他。
一旁的陆润涩然看她,越过重重的人墙,仔仔细细审视她。她今天说的话都是有隐喻的,他隐约察觉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并没有同皇帝说。因为上回先帝驾崩时,他曾经愧对她,现在她做任何决定,他都不想阻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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