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大梁的洋车子已经不新了,骑在这农村土路上一颠一簸的,哗啦啦响。
顾清溪就这么看着哥哥走远了,最后淹没在冬天的苍茫之中。
她从树后面出来,背着书包,拎着红高粱面窝窝头,缓慢地往县城方向走。
前几天才下过雪,土路上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混合了冻泥的冰碴子,路边是掉光了树叶的枯枝,在冬日的寒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偶尔间有个老鸹飞过,更为这冬日带来几分凄凉。
这是从家里去往县城的路,顾清溪少女之时曾经走过无数次,这里也曾经装载着顾清溪许多的记忆,记得曾经在前面摔过,也记得她曾经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地推着洋车子回家。
甚至还记得偶尔间看到的道边老奶奶,她用干枯的手捂住布满皱纹的脸大声呜咽,指缝里苍白的几缕发在寒风中瑟缩。
时候她偶尔间会猜想,是什么样的委屈让一个老妇在路边那样嚎啕哭泣,这种琢磨和这幅画面成为她少女时期记忆的一部分。
顾清溪没想到自己有机会重新走这一条路。
她走得不快,走得小心翼翼,避开脚底下冻僵了的泥冰混合,又小心地提着那两个大尼龙网兜,免得那窝窝头荡来荡去撞着她的腿。
她缓慢地走,一边看着路边的风景,一边回顾着自己后面的那些人生。
身后响起来一阵洋车子铃声,这铃铛声来得急,顾清溪没多想,赶紧躲在路边。
洋车子很快到了她身边,却停了下来,并没继续往前骑。
顾清溪疑惑地转头看过去。
她便看到了萧胜天。
冬日里酷冷的北方大地辽阔苍茫,枯黄的草被寒风吹着成片伏倒,不远处的村落变成了朦胧缥缈的一片雾气,谁家坟头旁枯树上的红布条扑簌作响,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切,唯独他,就在眼前。
这是十七岁的萧胜天。
斜斜地跨着洋车子,一条大长腿支在地上,他口中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尾巴草,锋芒毕露的脸上,眼尾扬起间,几分跋扈,几分吊儿郎当,定定地望着她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都还年轻,放在眼前的是机会。
第6章 受委屈了?
此时的萧胜天浑身带着一股未曾驯化的野性,怕是谁也想不到,二十年后,他眉眼间的不羁尽数沉淀成了名贵西装之下包裹的从容和笃定。
顾清溪就这么望着眼前面庞还带着青涩的萧胜天,却想起来后来那个。
那个自己一通电话便匆忙而来,二话不说要帮自己查清真相的萧胜天。
十七岁的年轻姑娘不会懂这些,她以为日子很长将来很远世界很美好,她不明白到了落难的时候别人肯伸出一把手有多难,但是经过了许多事的顾清溪自然懂。
顾清溪定定地看着萧胜天,其实那天晚上,住在了萧胜天家里,她是有些话想问问他的,还有自己那被顶替高考的事,到底怎么样,她也想知道。
顾清溪闭上眼睛,她甚至想起来在飞机上,萧胜天那萧条刚硬的侧颜。
明明地位那么显赫的一个人,竟好像有许多的心事。
他说,你觉得我一把年纪了,还来得及吗。
顾清溪想起那句话中的艰涩和落寞,眼泪便慢慢地充盈了眼眶。
萧胜天也在看着她。
看到她这样,他皱起了眉头,盯着她好一会,才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顾清溪别过脸去,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没事。”
萧胜天却长腿一伸,从洋车子上方跨过来,那洋车子便直接支在泥地里了。
之后他走近了,低头凝着她。
同样十七岁的年纪,他却长得极高,是可以低头俯视她的。
“没人欺负你,那你怎么哭了?”说着,萧胜天看向她手里:“你是要去学校上学,怎么没骑洋车子,也没人送你?”
顾清溪抿起唇,看向别处,此时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村庄越发黯淡遥远。
她低声说:“没有,是我自己想走路去学校,锻炼锻炼……”
萧胜天当然不信:“天都要黑了,你一个年轻女学生,拎着这么多东西,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锻炼,锻炼得掉眼泪了。”
顾清溪:“我不是委屈得哭,我就是——”
萧胜天好整以暇,吊儿郎当地看着她,嘴里的狗尾巴草一翘一翘的:“你就是如何,说?”
顾清溪:“我就是看到你,突然觉得……”
是突然想起来重生前的那些事,那个在关键时候稳稳地扶住自己臂膀的男人。
萧胜天墨黑的眉轻耸,说出的话就带了些嘲意:“怎么,看到我吓哭了?”
顾清溪听他这话,倒是想起后来的那个萧胜天,那个成熟稳重体贴,言谈间总是让人感觉舒服谦逊的萧胜天。
她抿唇看着他,又觉得心酸,又觉得好笑,最后竟然忍不住真得笑出来了。
在这苍茫朦胧的郊外土路上,吸一口气进了喉咙里都是刺骨的寒,清灵隽秀的女学生脸颊上尚且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却在猝不及防间,就那么抿唇一笑。
笑得含蓄,笑得恬淡,徐徐绽放,人淡如菊,看得萧胜天一愣。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你又笑什么……”
只是声音再不像之前,甚至带了几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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