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云问:“那为什么,春天的香气最短,冬天的香气最长?”
这个问题母亲愣了很久,才跟他说,因为春天的香气是前调,当然最短,冬天的香气时基调,一种香水灵魂之所在,所以最长。
那时肖重云想,原来母亲的灵魂,一直是在冬天。
肖重云看了眼小鬼,发现他想问又不开口的样子,就笑了:“其实‘循环香’没有什么太大的秘密,就是定香剂复杂。那时很多人想偏了,往香料上靠,就家母运气好。后来她就成了那位香水大师晚年收的入室弟子,大师过世以后原本想回国开创一片事业,被我父亲拦住了,带回南洋——”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肖重云没有再说了,张松也没再问。两个人默默脱衣服睡觉,在肖重云的坚持下,还是他睡沙发,满身是伤的小鬼单独睡床。半夜醒来,总觉得不舒服,一睁眼发现小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下来了,缩手缩脚挤了他小半个位置,还睡得挺熟。其实小鬼严格来说,已经不是小鬼,是个长大的青年了。沙发虽然挺大,但睡两个成年人却不合适,张松半边身子都悬在外面,一条腿拖到地上,可怜兮兮的。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过来敲门,说早饭以后武爷有请。
小楼是带内院的,向着院子花架的房间,是会客室,冷气一直开放,透过玻璃窗正好能看见外面色彩艳丽的植物。武七端着茶杯在一张摇椅上看书,看见肖重云进来,就把茶盅递过去,阴阴柔柔地:“帮我倒杯水。”
桌上有整套茶具,肖重云就重新沏了杯铁观音,武七在旁边看着:“小张总,你管保险箱的人,沏茶手法挺专业啊。”
“不知道。”张松面无表情,“从来没有沏给我喝过。”
“哦,那你招他来看中的什么?”
“做饭好吃。”张松说,“炒菜做饭。”
武七啧啧称奇:“我听说你们公司小了,库管还管后勤?”
肖重云总觉得,自大进这个房间起,武七眼睛就一直落在他身上,一刻不离。他抬眼看去,又觉得这人在做别的事,例如喝茶,例如和张松拉两句话缓和关系,例如用听不懂的外语吩咐手下人做事。终于水热了,杯洗了,茶好了,他递过去,武七接过来,问:“周先生,你知道十五年前,雅舍推出的一款叫‘summer day’的香水吗?”
肖重云记得,但是他摇头。
武七挺惊讶的:“我以为以周先生你的水平,应该至少听过一点,毕竟是当年香水大赏的季军,曾经大出风头过。”
那是父亲当初调制的香水,中文名叫“永恒之夏”,是一款热情的,浓烈的,用最名贵的热带香料表现夏日风情的香水。记忆中父亲曾经把它当生日礼物送过母亲,但是从来没看见母亲用过。
武七把资料递过来,肖重云翻了一页:“武爷想要什么?”
“其实我老板,对循环香到底怎么做到的,没有兴趣。”武七笑道,“他就想要一份特别的香水——summer day的香阶循环版本。”
一模一样的香水,前调初夏,中调小暑,基调盛夏,循环往复,永无终止。
真正的永恒之夏。
“可以。”肖重云道,“但是这种复杂的香水,要求的东西可得多,晚点我列个单子,烦劳武爷置办。”
肖重云回去,列了一张长达三页单子,用钢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名贵香料和想得到的原料,交给花裤衩。花裤衩再拿到外面去,找懂行的人,一一采买。
原料一份一份送进来,肖重云就站在调香台前,屏神静气,默默调香。有时候他会让张松帮忙鉴定香气,更多的时候是对着原料表,一言不发,算着心中那一堆看不见的化学方程式。
张松是最早看出端倪的人:“我们不需要莨菪胺。”
他又挑出两样:“我们也不迷失香和胡椒醛。胡椒醛是草型香水的香基,summer day是花香调。”
肖重云点点头,赞扬道:“对。因此我必须得乱七八糟写一大堆,才能让这些东西混进来。”
其实他也不确定,这个计划是否可行,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手无寸铁,被软禁至此,能够用的,只有平生的积累,和基于这些积累而厚起来的脸皮了。只要他能够骗过武七,只要他能骗过武七……
偏偏武七那几天挺闲,爱天天往工作室跑,看他调香。
他特别喜欢和小鬼搭讪,问肖重云在他公司以前是干什么的,月薪多少钱,多花两倍挖过来怎么样。对哦他把你的配方卖给我了,应该已经被开除了吧,似乎不用特意挖?
小鬼面无表情,专心看香料架。
武七问肖重云:“你老板人不聪明,钱给的也不多,你为什么替他做事?”
肖重云想了想:“知遇之恩。”
他就低声笑了,走到肖重云身后,低声问:“知遇,先要‘知’才是‘遇’。如果我给你更多的钱,你帮我做事?”
肖重云挺奇怪的:“你们也做香水这块?”
“不。”武七说,“我们只是偶尔走私香料。”
“那一行我不擅长,况且我懂得也不多。鼻子真不好用。”
他摇头:“你跟在我身边,帮我掌掌眼就好。”
有一次,武七的茶喝完了,阴沉沉地,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肖重云仿香遇上瓶颈,专心致志,也没注意他在旧沙发上坐了多久。他突然开口:“周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仿永恒之夏吗?其实有个故事,不知道你爱不爱听,今天我特别想讲。”
话声刚落,肖重云手一抖,蒸馏过的香料落地上,满地玻璃渣。他想都没想,就去伸手捂住张松的耳朵:“他没听。”
武七故意扬眉:“怎么了?”
“您之前说过,”肖重云道,“想活就不要听。我老板还年轻,他还有个公司要养,能不听就不要听。”
武七笑了。那个笑容很浅,挂在嘴边,像是随时就要消散一样。他站起来,走到肖重云身后,手越过他撑在调香台上,几乎贴着他的背,轻声耳语:“那我就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肖重云脑子飞速运转,回想自己这几天言行,是否有失,一无所获:“武爷,听了还能活吗?”
“我最近越来越觉得你有意思,”武七道,“肯帮我做事,就能活。”
“你知道南洋以前有个肖家吗?哦,现在没有了,他家长子改姓张,算是破门自立了。肖家次子据说当年继承遗产时,两龙夺嫡,被他下狠手的哥哥关起来,关得精神还是哪里不太正常,再也没能见人。周先生,这个故事不可怕,你手怎么在发抖?”他把手按在肖重云的手背上,声音近得几乎要咬着耳朵,“肖家当时可真的是家大业大,就连我们教授,做点什么事情都得特地去跟肖总打招呼。以前这里怎么说呢,算是半个肖家的产业吧。”
肖重云知道,他在家族通讯录上见过这个地址。
“干我们这行,最讲究信誉。你说,究竟什么事情,能让人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呢?”
肖重云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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