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程青松也算是傻人有傻福,莫名其妙去了趟东北,成分问题没能成为那段岁月里让他困苦不堪的阻碍。
而在别人眼中跑去跟一个城市小资产阶级的子女结婚的事,又构成了后来政府出于补偿心理归还旧宅的主因。
这真是一啄一饮,莫非天定。
程广年又起身给自己倒了点儿酒,程煜看见,说:“爸,您少喝点儿。”
程广年颇有些欣慰的看着程煜,微微一笑,说:“就这一点点,不喝了。”
坐下之后,他晃了晃杯子,继续说:“改革开放之后,开始有其他城市的人来吴东讨生活,你爷爷就把家里的旧宅,分拆租出去不少房间。虽然当时的租金很少,但那些租金,足够咱们全家人衣食无忧。”
程煜微微皱眉,说:“那就是说,爷爷根本不可能欠下庞大的债务?”
程广年叹了口气,说:“是的。这也是你二叔三叔坚持认为你爷爷变卖旧宅,就是为了给我筹集创业资金的原因。”
“三十八万呢,九零年……哦,九一年,那个船员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把六十多万港币全部兑换成软妹币。爷爷得多能造,才能在那个年代悄无声息的造光那三十八万?”
“三十八万是没有的,你爷爷那个人,人家帮他换钱,他少不得也会有所表示。而且,那些钱里,有一部分也用于改善我们家人的生活了。但三十万是有的。”
“所以,您其实非常清楚那三十万的去向?”
程广年微微颔首,说:“我查到了。”
程煜不吭声了,他等待着程广年的最终揭秘。
稍稍停顿了片刻,程广年说:“你爷爷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好人……”
程煜笑着接口道:“老头子坏得很。”
程广年也不禁哑然失笑,在这个家里,怕是也只有程煜敢这么说,并且他敢当着程青松的面这么说,而程青松绝不会为此生气。
“是呀,坏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鸟。你奶奶如果不是长的漂亮,他怎么可能娶一个有可能为自己带来麻烦的人?这个老头子啊,一辈子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色心倒是不小。”
程煜心里微微一个咯噔,他说:“您可别告诉我,他在东北的时候,干过什么坏事儿啊?”
程广年冷笑两声,说:“何止是干过坏事。当然,谈不上糟蹋人家姑娘,人家也是心甘情愿的,之后如果不是因为生病到吴东来看病,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跟你爷爷联系。”
程煜几乎彻底知道了,他说:“所以,您其实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大哥?”
程广年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不是大哥,是大姐,你爷爷在东北有个女儿。”
“我去!这老坏蛋!”
程广年摆了摆手,说:“倒也不是你爷爷不负责,他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当时怀了孕。
后来,我东北的那位大姐告诉我,说是她母亲说的,你爷爷在东北那十二年,可不止她一个女人。
当然,她是最后一个,而且应该也是唯一一个怀有你爷爷骨血的。”
程煜摇着头苦笑道:“这个我倒是信,毕竟,如果不是在他离开东北之后才生下的孩子,人家大姑娘也不可能放过他。真要是之前就造了孽,怕是早就被剽悍的东北人用锄头逼着结婚了。要是那样,也就没您没我什么事儿了。”
程广年哈哈笑了起来。
“我大姐的生日是你爷爷回到吴东后的七个月,这表示你爷爷应该的确不知道自己在东北有个孩子。
你爷爷刚回吴东的时候,给那边写过信。
不过那是大兴安岭里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你爷爷写过去的那封信,直到差不多两年以后,那个女人去县里办事,才拿到手。
等她回信的时候,你爷爷已经跟你奶奶结婚有了我,住的地方也搬过了,那封信你爷爷应该是真没收到。”
程煜眨了眨眼睛,说:“那后来他们是怎么又联系上的?”
“大姐跟我说,那年她母亲生病,她带着老人家去了哈尔滨,哈尔滨的那位医生建议她到咱们吴东的军区总院找一位专家,说那位专家是这种病的权威。
大姐就带着她母亲来了吴东。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母亲才告诉了她关于你爷爷的事情,还拿出了当年你爷爷写过的那封信。
其实你大姐家那会儿条件算是不错,否则换成普通的农村妇女,一听说要去大城市看病,光是钱这方面就会让她没了胆气。
到了吴东,找到了那位专家,她母亲被安排进行手术之后,大姐就想着,甭管怎么着,有机会还是想看看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她就凭着当年那封信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的居委会。
虽然相隔了二十多年,可居委会里居然还真有一位认识你爷爷的干部。
那位干部是个女的,当年你爷爷回到吴东的时候,估计也对人家动过心思,但是因为你爷爷初始成分不好,对方没有接受。
等到后来政府归还了家里的宅子,还有人说当初她是没睁开眼,否则就凭这套宅子,你爷爷也绝对是值得一嫁的。
当然,这是玩笑话了。
也就是因为宅子的信息,大姐找到了你爷爷。
见面之后的事情,大姐没跟我细说,只说你爷爷当时信誓旦旦,会对她有所补偿。
之后隔了两三年吧,你爷爷突然扛着一麻袋的现金去了她那儿,可没想到,大姐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你爷爷当时倒是提过想让大姐到吴东来,可大姐不愿意。
而且当时大姐已经结婚了,怎么可能丢下自己的男人来吴东?”
程煜有些默然。
“大姐说她当时不肯要那三十万,但你爷爷坚持给她。
之后她想过要把钱还给你爷爷,还给我们。
但你爷爷骗她说宅子已经买了,现在把钱拿回去也买不回来了,而且全家都已经搬走了。
大姐觉得宅子卖了,你爷爷又没给她留新的地址,电话什么的更不用说,于是才死了把钱还给我们的心思。
在大姐的心里,当时觉得我们一家对她而言是属于失联状态的吧。”
程煜点了点头,心说在那样的年代,一个只是因为母亲生病离开过一次大山的农村妇女,再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的确是不太可能跑来大城市寻找一个人。
而且,程煜也相信,那位大姑或许的确是有过想把钱还给程青松的想法,但要说面对三十万的巨款一点儿都不动心,也不太现实。
那会儿别说是一个东北农村的妇女,就算是帝都魔都这些地方的人,三十万对他们来说可能也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那三十万,大姐跟她老公开了个小型的食品加工厂,做的也还算不错。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也算是十里八乡颇有些名气的乡镇企业家了。”
程煜问道:“您找到她是哪一年?”
“八年前啊。”
程煜一拍脑门,心说我似不似洒?
“她当时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还跟我说,想把那个食品加工厂的股份,给我们家一些,也算是回报你爷爷当年给她的那三十万的启动资金。”
“也算是难能可贵的淳朴了。”程煜感慨道。
程广年点了点头,说:“是,而且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子女,竟然都不反对。是以,我干脆又给他们投了点儿钱,让他们在山里开了个规模不错的农家乐。”
“乡村爱情那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程煜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那部已经拍摄了十一季,在东北却依旧盛行不衰的电视剧。
程广年说:“大概算是吧。”
“我大姑一家过的还不错?”
“个把亿的身家吧,儿女也都比较争气,算是不错了。”
程煜琢磨了一番,笑着说:“老头子别的不咋地,命还挺好啊。长女长子都这么有出息,只可惜得了那么个破病。不过,大姑一家知道您的情况么?”
程广年点点头说:“知道。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们全家应该就一直在关注我吧。逢年过节什么的,我们会有些联系。”
“那您现在都这样儿了,他们就没动过其他念头?”
“大姐跟我说,如果我们兄弟几个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她很愿意跟我们保持个亲戚的往来。但正因为我的情况,她反而不想跟我们保持往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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