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跟她说完这些话后,便不再管她,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夏西南等人也都上了马。青叶同那两个老夫妇说完了话,便站在门口的歪脖子桃花树下绞着衣襟,心中为难得要命。
怀玉吩咐了一声上路,登时车马齐动。还未跑开几丈远,便见青叶抱着她的包袱从诸家跑出来,跟在车马后,一路叫着“等一等,等一等——”她包袱里有许多衣裳杂物不说,还有一堆金银锭子,她自己偷的,外加怀玉给她留的。她觉得诸家老夫妇可怜,便留下几锭给人家,余下的都收拾到一个包袱里,因颇有些分量,跑动起来便吃力得很。
夏西南大喜,连忙叫停,等青叶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才要拉开车门让她爬上去,谁料车内的怀玉却冷冰冰发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从此在这里过下去了么?”
青叶愣怔了一瞬,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想搭你的马车去扬州,不成么?”
怀玉淡淡道:“哦,你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你当我是开车马行的么?”
夏西南本想替青叶说话来着,见怀玉又开始阴阳怪气地说话,实在不知道三殿下他哪里又不对劲了,吓得缩了脖子,赶紧退得远远的。
青叶心中诧异不已,被浇了一盆凉水似的从头冷到脚。他昨晚在屋后为她编花环时说的那一番话、看向她的眼神里明明有不舍与深情来着;她夜里还为此难过了许久,偷偷掉了许多眼泪来着。便是刚才,他与她道别之时,眼神不是还有些难分难舍、抱她时不是还那么大力么?难道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青叶踮脚向远处的路口眺望了下,一个人影也无,更遑论过路车马了,看来还是只能求他,遂为难开口:“……要不我付给你车马钱?”
怀玉冷笑:“果然把我当做是开车马行的人了。”又抬眼乜着她,“你觉得我会稀罕你的银子么?”
青叶多少有些知道他的性子,晓得他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眼下有求于人,没法子,只好忍辱负重了。咬了咬嘴唇,可怜兮兮地问道:“那你要怎样才肯带我上路?怎样才肯把我捎到扬州?”
怀玉听她说了这话,握拳轻轻咳嗽了一声,悄悄遮住眼角眉梢,口中只管冷冷道:“我家的马车不捎生人,只捎我自己家的人……夏西南,你问问车外站着的是何人,叫她速速报上名来,不要耽搁本殿下的时辰,本殿下还要急着赶路。”
夏西南擦了把额上的虚汗,问:“姑,姑娘……你,你姓甚名谁……”
青叶红了脸,忸怩道:“……小,小叶子。”
怀玉吩咐车夫:“走!”
青叶抱着包袱,本想扒住车窗,跟着马车一路小跑去追,却又觉得丢人,遂站在路旁不动,眼里闪着泪花,嘴里拖着哭腔,跺脚发恨叫喊道:“我,我……侯小叶子!”
忍辱负重的侯小叶子终于得以上了马车,一路被捎到了扬州城。
☆、第65章 侯小叶子(二)
到了扬州城内,恰好是午时,众人找了一家饭馆入内用饭。夏西南想破了脑袋也未想通前因后果,纳闷得饭也吃不下,遂瞅了个空子,鬼鬼祟祟地悄声问青叶:“褚……侯姑娘,你又不喜欢小诸庄啦?”
青叶剜他一眼,难堪得转过脸去,并不接他的话。
夏西南还不死心,过一时,又问:“侯姑娘,你为甚不喜欢那小诸庄啦?”
怀玉见他可笑,便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似笑非笑道:“因为那小诸庄内没有男子,咱们小叶子高瞻远瞩,目光长远,想到将来不好找婆家,便又不喜欢小诸庄了。小叶子,我说的对不对?”
青叶被他说破心事,面色不由得微微涨红,气得差点红了眼圈,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对!你说得很对!”
怀玉便赞赏道:“你平常笨得很,跟三岁小孩儿似的,又固执如牛,却偏偏在这个事情上聪明,举一反三,也痛快。”
青叶将手中筷子一顿,闷闷不乐道:“自然,因为我是海盗窝出身嘛!”
怀玉嗤嗤笑了一通,后又俯身贴着她耳朵悄声道:“那小诸庄才几口人?能找着什么好相公?不如跟了我去京城,爹爹我认识的人多,到时给你挑个有钱又好相貌的女婿。状元郎也罢朝中一品大员也好,到时都由你挑;哪怕那人家中已有妻小也不打紧,但凡你看得上的,爹爹我自有办法叫你过去做当家主母;你嫁了如意郎君后,爹爹我再为你撑腰,任谁也不敢——”
青叶将筷子一摔,捂住耳朵,尖声嚷道:“哎呀!我的魂又要丢啦!”
怀玉失笑,却也不再言语。青叶虽叫他讥讽嘲笑得羞愧不已,但却也找到与他吵架时的制胜法宝,心中不免得意洋洋。
夏西南坐在角落里食不知味地扒着米饭,心里还是糊涂:那小诸庄没有三四十岁的老男人,年岁相当的十几二十岁的小后生不是还有许多嘛,侯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太好,没有瞧见?
饭毕,众人于扬州城内走马观花,夏西南又殷勤讲解,青叶听得两眼放光,心道,怪道侯怀玉这厮要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了。这扬州城果真是好地方,热闹繁华不逊杭州,若是能在这里落脚,将来盘一家小小店面,开家饭馆,高兴了便做个小生意,不高兴了,便关上店门,逍遥自在度日。如此,岂不是好。
晚间,又借宿与城中一家财主的家中。这家人家姓花,是个家道已然中落的财主,为补贴家用,便将原先的一个别院腾出来,专门赁与有钱的过路客商暂住。别院不大,也有正房加厢房十数间。院内花木扶疏,翠竹掩影,虽是一个落魄的寻常财主,却也将这院子收拾得雅致非常。
怀玉住了正房,青叶住了东厢房,其余人等则住西厢房。又因怀玉对这小院颇为中意,便命夏西南将伙食也包给了花家。花家收了银子,便与夏西南讲定,到了饭时,花家的厨娘便带了菜蔬到别院内的灶房内煮饭烧菜。
青叶这几日已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次日又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溜达一圈,便去灶房看厨娘烧了什么。才从灶房里出来,便见怀玉也起了身,且一派风流富家公子的行头,穿红挂绿的,看着骚包得很。青叶这才想起,他说过到了扬州城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去逛花楼来着。
因这怀玉这一行人花钱大方,花财主便打发儿子花少爷亲自来看各处可有不妥,客人在住宿上可有不便,厨娘烧的饭菜可还合口味等。
花少爷也是个妙人儿,今年方一十七岁,因为生的面白如玉,人也风流,因此人送外号花玉郎。这花玉郎整日里走马观花,不务正业,他家家道中落,其中就有他的大半功劳。又因为他对自己的相貌颇为自负,一般女子便入不了他的眼,扬州城内的花楼里虽有他的干姐妹无数,但他自己却是至今也未有定亲。
花玉郎才一进院门,便瞧见倚在灶房门口的一株枇杷树上微微愣怔想着心事的青叶,小心儿便猛地一跳,一时间心动神摇,不能自已,忙悄悄退到门外去,理了理衣裳,掐下门口的一朵月季花,小心地簪到头上,这才迈着方步,踱进院门。再进来,见才刚倚着枇杷树的佳人已进了灶房,正与厨娘闲话。花玉郎心跳如雷,却还要将风流少爷的派头做足,再自报家门。一问,原来这佳人竟比自己大两岁,心中大乐,便拉着青叶认干姐姐。
怀玉要出去浪,便吩咐早些上菜上饭。还是老规矩,青叶与他一同用饭。二人相对无言,青叶只管闷头吃饭,怀玉笑了几下,想要说话,想想还是算了。正吃着饭,花玉郎探头探脑地找了来,还未进门,便被侍卫拦住,他便柔声柔气地扯着嗓子叫:“侯姐姐,侯姐姐,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青叶想着等下可向这花玉郎打听些事情,却见怀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怕他赶人,便眼巴巴地看着他,怀玉见她发急的样子,失笑道:“去吧,去吧。”青叶眉花眼笑,赶紧搁下饭碗跑了去。
在一旁伺候的夏西南忙道:“殿下,你看看那花家少爷,风流得不像话,要是……可不大好。”
怀玉微微一哂,没有说话,看样子显然是没有将花家少爷放在心上。待用罢饭,他自带了人出门去逛花楼。临去之前,见青叶正笑语晏晏地与花家玉郎在枇杷树下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听得花家玉郎问道:“你三表叔这人派头怎地这般大?他的随从看着都跟凶神恶煞似的,吓人得很,他家是做什么的?”
但听青叶甜甜答道:“我三表叔这人是个混混,向来不正经,那些随从都是他的打手爪牙。他家开着猪肉铺子,是靠杀猪卖肉发家的,他此番便是贩猪去京城卖的……”
三表叔的身形登时顿住,面色铁青,在风中僵立了许久,想来是怕耽误了去逛花楼,最终还是咬着牙默默走了。
待怀玉走后,青叶便收了脸上笑容,一本正经向花玉郎打听买卖房屋事宜,花玉郎又惊又喜,忙问:“你要留在咱扬州城?你不用同你表叔一起进京么?”
青叶少不得要编些“因家中父母双忘,因此跟着表叔去京中投亲,可是近来得到消息,京中的亲戚已经搬到别处去了。又因为自己是江南人,怕到北地去水土不服,且手中还有些银钱,便想着要在这扬州城内安家”的话来给他听。怕人家日后要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便又胡乱说扬州城内也有一两家亲戚,等买好房屋后再去慢慢寻访云云。花玉郎果然全信了,热心地把他老子花财主也喊了来给青叶出主意。
花财主对她的一番话却是不大相信,但此人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为人最是圆滑,事不关己的,一律不多嘴发问,当下沉吟道:“侯姑娘若是诚心,我这别院便卖与你,如何?”因近日缺银子花,这别院的生意又没有保证,还得时时派人看管收拾,是以早就想卖掉了,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买主。
青叶忙摆手道:“你这别院好是好,但我一个人住着太大。”
“哎呀!”花财主跺脚道,“你一个人住着是大了些,你将来不要成亲么?不要生儿育女么?”他做生意的人,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青叶看他一张胖脸极为和善,不像是坏人,便也不同他计较这些。
花财主又拉着青叶在院内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向她讲解这宅子的好处,“这宅子临街,出门便是繁华街市,关起门来,则是自在天地。逛街出行方便自不必说,将来想做个生意,也是极好的一处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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