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因为在生地方放不开,吵不过净空,心内生气非常,气净空说一套做一套。说什么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云云,但她自己一见着男子便将自己所说过的话全都给忘到脑后去了,也不怕火炬烧手了,于是暗暗下定决心,明日即便落了发也不给她做徒弟了。忽然听得外头的声响,心内狂跳,却不忘睨着净空道:“师父不信我?我家那个表叔来了,我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师父出去一看便知!”
净空还未来得及出去看,便被几个凶恶持刀的男子揪了出去,到了门口一看,庵堂里的住持及另两个尼姑已靠着墙根抖作了一团。
净空倒不愧是青叶所相中的人,并不像其余人等一样害怕,没有抖也没有颤,人家揪住她时,她还顺势往人家身上靠了靠。
门口一堆恶人,恶人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一名华服金冠的年轻男子。
此男子果真是好相貌好气度,诚然他面上有些气急败坏,头上的金冠也歪到一旁去了,且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凶神恶煞般地堵在门口,但却如小徒弟所言,不多不少,刚好比她所救的那个山脚下的男子好看一百倍。
净心小徒弟,她是个实诚人。
☆、第90章 侯小叶子(二十七)
净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大着胆子念道:“佛门净地,施主你——”
小徒弟净心跟在她身后,也双手合十,小声附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怀玉扬手挥剑,身旁一株碗口粗的杉树应声而倒,树上扑棱棱飞起几只乌鸦,杉树倒在庵堂的院墙上,将黄土垒就的豁边院墙砸出一个更大的豁口。一众大小尼姑吓得尖叫,继而连连诵起了佛号,求佛祖来将这人收走。
青叶看他立于众人中间,手持长剑,威风凛凛的样子,心底是一阵愁来一阵甜。愁的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他的手掌心,走到哪里都能被他给抓到;甜的是走到哪里都能被他给抓到,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看来他的那句情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净空回头对青叶道:“我说吧,你表叔来找麻烦来了,你快快随他回家去罢。不过,看你表叔那人戾气太重,无事时须得带他来咱们庵中烧香礼佛,以消除——”
“我……”青叶还有点不死心,怀着小小的侥幸诵了一声佛号,垂死挣扎道,“贫尼已然出家,明日便要落发剃度,法号净心,从前施主所认识的那个青叶已不在这世上;往日种种,施主请——”
怀玉冷着脸不言不语,扬手,挥剑,适才断成两截的杉树瞬间便成了三截,院墙轰隆一声,终于倒了一整面。净心小师父吓得一哆嗦,慌忙捂住耳朵,被烟尘呛的连打了几个喷嚏,喷嚏打完后,早已忘记了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住持等靠墙站的人落了一身的灰土,害怕得几乎要死去,纷纷讨伐躲在净空身后的祸首:“咄!你是净空哪里拐来的妖精?长成这样,莫不是妲己转世?什么净心?分明是闹心!快走快走!哪里来哪里去!休要祸害咱们!”
声称若是出家,任谁也奈何不了的赝品尼姑小净心被内外夹击,腹背受敌,当场狼狈大哭出声。其后的情形也实在可悲可叹。她表叔当着许多人的面拿剑挑破她身上的法衣,拧着她的耳朵将她押下了山,一路押到青柳胡同内。
一进房门,她还未及问云娘在哪,怀玉便冷着脸怒喝一声:“跪下!”
青叶不愿跪人,因此不顾自己灰头土脸,厚着脸皮往他怀里软软一靠,伸手环住他的腰,脑袋顶着他的胸膛,再慢慢蹭到他颈窝处,娇滴滴地讨饶:“怀玉好表叔,求你老人家饶过人家这一回,人家再也不敢了……”嘴里发着嗲,心内却是七上八下,他今日怒得厉害,不知这美人计管用不管用。
果然不管用。怀玉将她扒拉开,撩了下眼皮,慢慢道:“给我跪下。”声音并不高,却足以震慑人心,使人心生畏意。
青叶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中害怕,不情不愿地慢慢跪了下去,先是屁股着地,两条腿撇在屁股两旁,还是半跪半坐。
怀玉便又喝一声:“跪好!”
她慌忙跪直了身子,忽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鞭子,吓了一大跳,忙喊:“云娘救命——夏西南救我——”
无人前来相救。她便急急膝行上前两步,想着向他认个错,说句软话,说不定他就会饶过这一次。还未到他跟前,“啪”地一声锐响,他手中的鞭子便甩了下来,堪堪打在她膝盖前的地砖上,地砖被打出一条白色的痕迹,扬起一道呛人的尘雾来。她一哆嗦,不敢再动,挺直了脊背跪好,双手交叠放于膝盖上,两眼汪着泪水,要落不落的,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怀玉面沉如水,不去看她的脸,只低着头把鞭子一圈一圈地绕到手掌上,咬牙慢慢问道:“侯小叶子,你可知错!?”
她小心不叫眼泪掉下来,好转给他看,口中老老实实道:“我错啦。”
“错在哪里?”
“错在出家前没有知会你老人家一声……”
怀玉冷笑,手手起鞭落,又是一声鞭响,这鞭便甩到了她的身后去,鞭尾扫到她的鞋底,吓得她慌忙往前扑,口中辩解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那山上时,看着天上的云朵,山上的树,再看看那地上的落叶,身不由己地就想着一了百了,从此再不问红尘事,这才想着要出家的……不怪我!是那山古怪!”
又嘻嘻笑了两声,谄媚道:“好表叔,千万不要再生气啦,若是气坏了,过两日可怎么去迎娶新娘子呢?便是我,过两日还要去街上看表叔娶亲呢?若是被打伤了,不能走动了,叫我怎么去看热闹?这千载难逢的热闹岂能错过?”
怀玉抿起嘴角,目光渐冷,继而化成千年寒潭,往外渗出丝丝寒意,手慢慢扬起,再重重甩下,这一鞭便结结实实地落到了她的腰上,饶是厚重冬衣穿了好几层,一鞭下去还是刺痛不已。她尖声嚷了一嗓子,一手去挠腰,一手去夺怀玉手中的鞭子,鞭子没夺到,背上又挨了一鞭,比适才那一鞭还要痛。她呜呜呜地痛哭出声,双手抱住脑袋,赌气往地上一歪,也不跪了。怀玉抬脚勾住她的腰扒拉了一下,使她翻了个过趴在地上后,往她背上又狠抽了几鞭方才停手。
青叶背上腰上火辣辣的一片痛,趴在地上伤心痛哭不已,衣裳穿得太多,行动便受了许多拘束,手挠不到痛处,难过得很。然而痛哭之后,心内反倒爽快了些,本来午饭只吃了几口泡饭,肚子饿得不行,想起来找点东西吃,奈何无人来劝她,给她一个台阶下,她自己不好意思爬起来,只得继续趴在地上僵着。怀玉在她身旁走来走去,一时叫人过来吩咐事情,一时叫夏西南端茶倒水送书信,竟是连看也不看趴在屋子中间的她一眼。
又呜咽了许久,快要睡着时,云娘终于急急赶过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苦笑道:“傻孩子,地面上多少凉?肚子贴着地面,若是着凉了怎么办?”瞧见她衣裳的后背处被抽成条条缕缕,露出一团团的棉絮,本想责怪她几句的,见状便也说不出口了。怕她被伤着,撩起几层衣裳瞧了一瞧,见她腰与背上条条红痕交错,虽不甚厉害,却因为她肌肤雪白,衬得鞭痕愈红,心里也是吓了一大跳,暗暗怪怀玉太心狠。
青叶揉着眼角低声埋怨道:“你怎么早不来?我都快要饿死了。”
云娘哭笑不得,气恼道:“你倒好意思说我?你把我一条老命都快给吓没了!我的脚本来伤得不重,后来连滚加爬地下山去报信,这才伤得狠了,肿得跟馒头似的!现在才从医馆回来!到了家,才把一身泥泞的衣衫换下,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喝一口水,听闻你被打,赶紧来拉你的!”言罢,拎起裤腿给青叶看,果然肿得发亮,因上头敷了一层药,其状惨不忍睹。青叶本想向她撒个娇哭诉一番的,便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云娘见她灰头土脸的,又担心留下她与怀玉在一处要吃亏被打,便瘸着脚将她带到自己的厢房内,叫人烧水来给她洗头洗脸。因她背上有伤,不能入浴,遂拧了手巾子给她擦了擦身。她大呼小叫,娇声娇气地嚷嚷背痛腰痛,云娘便苦笑:“你说与我听无用,等下去说与殿下听。”待收拾好,又找了些糕点给她充饥。
青叶披散着头发正坐在云娘的床上吃喝时,夏西南送了跌打膏过来。因他见死不救,青叶对他十分不齿,哼了一声,将他递来的跌打膏一把夺过,猛地往门外一掷。
夏西南知她心中所想,苦笑道:“好姑娘哎,近来陛下圣体欠和,咱们殿下同二殿下被指派了去郊祀。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的,总之忙得脚不沾地,正忙乱着,忽听你老人家要出家,殿下他气得头上冒烟,胡乱编了个由头,将一堆烂摊子都交给了二殿下,自己忙忙的奔回来……明日还不知道怎么向陛下交差呢!总之殿下动怒,咱们是不敢往跟前凑的,姑娘莫怪。”
又暗暗嘀咕:“明知道殿下的性子,偏还要故意激怒他,若不是自己古怪嘴又坏,想来也不至于被打,倒好意思怪旁人……”
青叶讪讪笑了两声,嘴硬道:“我出我的家,他若是忙,不来找我就是了,横竖他快要娶亲成亲了,还管我做什么。”
此话一出,云娘与夏西南同时变了脸色。青叶忽然也觉得无趣,遂住口,低头喝她的茶水,两颗眼泪不小心掉到茶碗里,一口喝掉了。
云娘训她:“这些话今后不许再说第二回了!若是再叫我听着,我头一个要生你的气!糊涂孩子,我问你,你说这些讨人嫌的话到底对得起谁!”愈说愈来气,红着眼睛道,“糊涂孩子,枉我与殿下一片真心待你!”
青叶心内也是难过,轻声道:“从此不说便是。”环住云娘的脖子,撅嘴往她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好云娘,你晓得我最是糊涂……若是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你打我骂我都成,只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云娘果然高兴,遂收了泪,说道:“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
待青叶吃完饭,云娘忽然想起她平日里哪怕吃了怀玉一点点的亏也要跑来告状,说他的坏话,今日被狠抽了一顿鞭子,对此却还未抱怨过一句,心里倒有些奇怪,于是问:“你不怪殿下抽你鞭子?”
青叶脸红了红,赧笑道:“其实我早料得到,若是被他捉住,依着他的性子,怕是不能轻易饶了我的……”又道,“云娘,你不晓得,我在庵堂里时,怕他找来,又怕他不找来;及至他找来了,我怕他责怪,又怕他不责怪……谁料竟被抽了这许多鞭子。”
说到后来,因心内甜喜悦,便一头扎进云娘的怀里,羞羞答答道:“他早前也抽过我两鞭子,只是没今日这般狠……你没看到,他抽我鞭子时好看死了,我虽然心里害怕,不知为何却又有些高兴,因此也生不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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