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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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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圆张着嘴,一副吃惊不小又害怕的模样,觉得好笑,遂指着自己的脸问她:“我若帮你,便等同于抗旨不尊,便是罪人一个……藤原小姐,我为何要帮你?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你看我像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么?”言罢,极为暧昧地笑了一笑,“旁人兴许不知道,但你却是晓得我的,你于深夜来访,求我帮忙,又是这样的一身装束,难道不是迎合我的喜好么?想来……你心里已有所准备了罢?”

青叶闻言竟也不反驳他的话,默默膝行上前几步,与他并排跪坐到了一处。怀成笑:“这才像话。”

青叶伸手取过他的半杯残酒,执了酒壶,为他续满。他的目光只在她手上睃来睃去,却不去动那酒。青叶复又将酒杯捧起,高举头顶,双手奉于他。

怀成笑笑,将酒杯推开,道:“你何不陪我饮上一杯?”言罢,另取过一只茶盏,将半杯冷茶泼了,自己另斟了一杯酒,举至唇旁,轻啜一口,从始至终,眼睛不离她的手上半分。

青叶见他怀有戒心,无奈笑叹一声,也不多话,默默将酒杯收回,左手擎杯,送至唇边,再抬右手,以宽袖遮杯,略一侧身,微微仰首,将这他的这一杯酒一饮而尽。

她举杯饮酒的做派优雅如行云流水,饶是怀成,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待到她放下酒杯,再从袖中抽出帕子仔细擦拭酒杯边沿的口脂时,不禁感喟了一声:“你与从前竟不像是一个人了。”

青叶看他一眼,复又垂眸,轻声道:“不是说了么,我如今已是藤原家的小姐,而非从前那个褚青叶了……”似是有些不胜酒力,抬手揉了揉眉梢眼角,再低低伏身,道,“酒,我已饮下,未免夜长梦多,还请殿下尽早送我去找八木大雅。殿下的救命之恩,待我回到爹爹那里后,定会与爹爹说,请殿下——”话未说完,他的手已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一身华丽吴服,原是他叫八木大雅送去给她的。这吴服奢美精致,外面的一层袿裳轻薄透明,能隐约看见单衣的颜色,举手投足间,倍添朦胧之美,将她的容颜衬得更为骄人。而她在伏身时,又露出一截如雪如玉的后颈来,怀成不过瞥到一眼,呼吸便停了一停。本欲叫她起身,不知怎地,手却不听使唤地落到了她的肩头,再轻轻移至后颈上,她的肌肤微凉,触手光滑如脂,只是身子微微的有些颤栗。

慢慢闭上眼,独自品味这份怡悦与得意,恍恍惚惚地轻声笑:“好,我送你去找八木大雅便是。”

三弟啊三弟,你对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连这桩震惊京城的血案都没听说过,竟然还妄想去找八木大雅,逃到倭国去,当真是可笑可叹。你能想到忽然一日,你所宠爱之人会再次落到我的手中么?

便是醉酒之后的飘忽笑容也掩饰不住面上的快意,手从她的后颈上慢慢滑至肩头,猛地一扯,领口便松散开来,露出半边圆润可爱的香肩来,一手伸到她的衣领内去,一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慢慢俯身,再覆上她的唇。

如他所说,她早已知晓深夜来访,面对怀成这样的人会发生些什么,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慌乱不堪,本就失了血色的脸庞变得更白,本欲扭头躲开,似是想起了他那一番话,本也是下了决心的事,终是阖上了双目,由他的手往衣领内愈探愈深,由他吻住了双唇。

既然下了决心,为什么还会有眼泪掉下?为什么还会发抖?怀玉,怀玉表叔,我好不容易聪明了这一回,莫要恨我,莫要怪我,我并不想如此,可是我已别无他法。不过,你永远都不必知晓,也永远不会知晓了,你只要平安归来就好了——

她的气息清甜,呼吸微微凉,汹涌而至的两行泪水有些咸,带着些苦与涩。因为她的顺从,怀成心内得意,将她用力往怀中带了一带,覆住她的力道也加重几分。几息之后,待他觉察出不对劲,一双眼睛忽地圆睁,伸手想要推开她时,却已然晚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间就呼吸不畅,喘不上来气,不自禁地口眼歪斜,口角流下许多涎水。一时间,心内恐惧万分,急的伸手掐自己的喉咙,抓挠自己的心口,一声“来人”却始终未能叫出口,反而倒地不起,再也无力起身,只能于地上翻滚抽搐,口鼻有鲜血溢出,昏厥过去之前,死死地揪住她腰后的太鼓结,挣扎着问了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要回倭国么……”

此刻,她也未比他好到哪里去,却流着泪笑道:“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他,为了我的……”咽喉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声,胸内抑闷作呕,头一阵阵的晕眩,随后便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记得结月润曾说过这□□无色亦无气味,她还以为能够瞬间毙命,却不曾想服下后却还要经受这样的折磨,承受这样的痛苦。

她把怀成的手指从身上一根一根的掰开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爬了一步,抬手将案上的烛台扫落在地,烛台连同许多酒壶杯盏一同落到织锦地毯上,泼洒了酒水的地毯遇火即燃,火势顺着地毯蔓延开来,愈烧愈远,愈烧愈猛。屋内本就装饰有许多奢华摆设,而此时却都成了助燃之物,不过转瞬之间,这屋子便成了火海一片。

她费力地扭头去看,躺倒于食案下的怀成也已成了火人一个。她终于放了心,缓缓阖上双目,听得耳边火焰烈烈声渐大,一把青丝尚未遇上火,便已被烤的纷纷卷曲,在耳边发出细碎的声响。未过许久,火苗也终于逼近了她,终于舔上了她的双足。

其时,她已经无法分辨火烧的痛疼与体内的苦楚哪个更难以忍受,炽炎与浓烟,被扼住的喉咙,即使张大了嘴也无法呼吸,使得她口中只有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

她本欲平静地离世而去,但却因为痛苦过甚,身躯仿佛已成了旁人的,丝毫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只能紧紧地抓自己的心口与喉咙,但心内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心事放空的满足。残存的那一点点神识明白自己其实是喜悦的。

在心底,她用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细语:“我终于能够帮上你的忙,为你做一件事,也终于能够报答你了,怀玉,你在哪里?怀玉表叔,你要平安归来——”

终于不再翻滚,不再抽搐,双手也松开自己的喉咙,无力地垂到身侧。再也感受不到体外的炽热,感受不到体内的痛楚与骨子里的透骨寒凉,反而像是坐在三月里的桃花树下晒着太阳一般自在;像是从冰凉彻骨的雪堆里跳到注满热水的浴桶里一般舒适;心满意足如从前无数次被他拥在怀里,听他在耳畔笑问:“小叶子,咱们两个好得像不像一个人?”

身与心温且暖,灵与魂脱离身躯,乘上一缕清风,渐渐飘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远方那一片升腾的火海,渐渐的,也望不见了。

四月中旬,怀玉与乌孙拊离将趁乱逃跑的呼拉提的残兵旧部都赶尽杀绝,城内被抢的百姓则加以抚恤,待善后事宜一一处理完毕,怀玉命大军拔营起寨,他自己则带着三二副将站在城垛口上与乌孙拊离道别。

乌孙拊离看着城外正在候着自己的三千铁骑,不觉志得意满,向怀玉抱了抱拳,笑说:“多谢表弟了。”

怀玉也因为将多年的漠北祸首呼提拉斩草除根而心情大好,闻见他的话,却似笑非笑道:“表哥有了这些人马,回西域后便可大展拳脚,一展抱负了。只是……”

乌孙拊离爽朗一笑,道:“我省得。你放心,你我今后再无相见之日。”

怀玉便也点头笑:“表哥明白就好,今后若是在西域有甚难处,尽管送信与我知道。但若胆敢来犯我疆土一分,虽是表哥,我也照杀不误。”

正在与乌孙拊离说着话,忽听得有人来报,说从京城里来了个人,心下有些疑惑,便吩咐了一声:“将人带来。”

不多时,人便被带来,听得他在身后拖着哭腔唤了一声“殿下”,怀玉闻见,笑意立时冻住,缓缓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的那个人。眼前这人满面风尘,两只眼窝深陷,一头乱发如干柴,黑瘦得像个小鬼,若不是听出他的声音,几乎没能认出眼前这人是丁火灶。

丁火灶日以继夜地赶路十数日,途中累死了两匹马,他自己也被风吹雨淋,已然糟蹋得不成人形。

怀玉目呲欲裂,根根头发竖立,“铮”地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到丁火灶面前,抬起一脚,正中他心窝,将他踹飞出去,口中暴喝:“你不在京里,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

丁火灶从地上爬起来,重又跪爬回到怀玉面前,哭道:“殿下,殿下!姑娘不在了,姑娘走了……”他已在路上哭干了眼泪,此时只觉得眼角鼻尖发酸,心中苦涩难言,眼泪却是一滴也流不出来。

怀玉不听他说话,将剑横在他脖颈上,厉声喝问:“她人呢!她人呢!她去哪里了!她既不在了,你为何还活着!你为何还能活着!说!”

丁火灶死死攥住剑尖,呜咽道:“姑娘叫臣带话来与殿下,若不是要将话带给殿下,臣也无颜苟活至今。”

怀玉额上青筋条条凸起,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你说!”手上用力,剑锋刺破丁火灶脖颈上的皮肉,立时便有血珠渗出,血珠聚集成线,顺着剑身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二人脚下,转眼渗入沙土中,仅留下点点暗红痕迹。

丁火灶皱起眉头,一半是强忍痛疼,一半是回想那一晚青叶同他说过的话。

他仔细回想青叶说话时的神态与语气,生怕漏掉一个字:“姑娘说——”他嗓音比常人尖细,言行举止本也有些女气,加之刻意仿照青叶的语调,说出来的话便像极了女子,“姑娘说,你去与他说——”

青叶那一日说:“你去与他说……请你去与我的心上人说,请他务必要平安归来……”说到这里,原本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两团淡淡的红晕,垂首轻声道,“我生于穷人家,混迹于市井,生平不懂诗情画意,亦不解风花与雪月。于我而言,能够于春日月夜,坐在桃花树下,听心上人为我吹一曲柳笛便已心满意足了。所以,想要叫你去与他,与我的心上人说一声:请他,请他务必要平安归来,在我孤苦伶仃时,在我清冷寂寞时好吹与我听——”

☆、第129章侯 侯怀玉(一)

四月下旬,怀玉凯旋归来,褚良宴率众朝臣,赵献崇带领两个儿子及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的阿章于城门外跪迎怀玉进城。远远地看见怀玉策马率大军而来时,赵献崇涕泪交流,与褚良宴等人五体投地,口中高呼:“臣等已恭候多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怀玉将马勒住,手持缰绳,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跪地之人,淡漠地点点头,才要说话,忽然蹙了蹙眉,一张口,便呕出一口心头血,若无其事地接过身后夏西南递过来的一方锦帕,慢斯条理地将血拭去,继而微微一笑,缓缓道:“众卿免礼平身——”

那一日,为一睹新帝率十万大军凯旋返京的盛况,京城人可谓是倾城出动,据那一日挤到前面得以一窥新帝龙颜的人回来说,新帝听闻先帝驾崩,皇兄薨世,面上虽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儿出来,内里却是痛彻骨髓,摧心剖肝。何以见得?因他当场呕了一口心头血出来,且面上殊无喜色。可见,新帝他是个纯仁至孝之人。

是年四月,怀玉称帝改元,生母乌孙氏尊为太后,仍居于长乐宫,而正妻文海却册为贵妃,任是百僚拜表奏请立妃为后,他却一概置之不理,不肯立后。

新帝登基次日,一面昭告天下施行大赦,一面在京城内大开杀戒,血洗怀成王府。罪人怀成府内但凡喘气的活物都被杀了个干净,其王府也被夷为平地。因那一场大火,怀成尸身无存,衣冠冢便设于景陵外园,不祔宪宗庙;而阿章则贬为庶人,养在宫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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