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让留守宫里的柳愚悄悄儿安排人送来大相国寺的常太医也已给施清如全身检查过了,检查完后低声与韩征道:“只有一些皮外小伤,再就是呛了水,胸腔有些受损,少不得会闷痛几日,旁的便没有任何问题了,看来在水里时,应当一直被护得极好。”
韩征沉声道:“既然没有问题,人怎么会一直昏迷不醒?您只管如实告诉我,只要人能活着,旁的我都能承受!”
换来常太医的白眼儿,“你想什么呢,咒我小徒弟是不是?再说了,我是那种会善意安慰病人亲朋的人吗?人所以一直昏迷不醒,是体力消耗太过巨大,心里承受的压力也太过巨大的缘故,好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知道自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身心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可不就要陷入昏睡当中了?你只管放心,现在睡眠对她便是最好的治疗,等她睡够了,身心都缓过来了,人自然也就醒了。”
韩征一想,常太医的确从来不是那等会宽慰病人亲属,会把话缓着说,给人以还有希望假象的大夫,他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知道委婉为何物的。
这才心下稍松,道:“那她多久才能睡够?要是一睡就是两三日的,要怎么吃药?一直水米不进的,身体又受得了吗?”
常太医知道他此番吓坏了,他自己收到消息后,又何尝不是一样?
便是此刻都还心有余悸,便也难得对质疑自己的人也多了几分耐心,以往他可是最讨厌外行人质疑有关自己如何治病救人相关的一切的,“睡眠于现在的她来说,既是最好的自我保护,也是最好的自我治疗,所以睡眠期间她不用吃药,也不用吃东西,只让人注意着她嘴唇发干时,溅点水给她润润嘴唇就行了。”
韩征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刚才的第一个问题:“那她多久才能睡够醒来?”
常太医斜他一眼,“我哪儿知道,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可说不准这个。你也先去睡一觉吧,看你这副憔悴样儿,总不能就这样进宫去。我已让人回去接桃子了,应当很快就能到了,有她守着我小徒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征却道:“我这几日不进宫了,宫里有沈留柳愚几个即可,倒是您一路奔波,劳心劳力的,且去歇着吧。”
他要亲自守着他的小丫头,一直守到她醒来为止,以后他更会守好她护好她,再不让她有任何的危险!
常太医一惊,“你这几日都不进宫了?你都出宫两日了,再耽搁几日,皇上只怕要不高兴了,那你如今好容易才得来的大好局面,岂不是也要功亏一篑了?”
韩征淡淡道:“无妨,几日还影响不了大局。您且歇着去吧。”
常太医见他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说,问起他打算怎么“回敬”福宁长公主来,“那个蛇蝎心肠的黑寡妇,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就捡我小徒弟这个软柿子捏,简直可恶至极!可要不是萧琅奋不顾身的相救,我小徒弟此番只怕也回不来了,他还把我小徒弟护得那么好,他自己肯定伤得不轻,——如此算来,那毒妇也算是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顿了顿,“你打算怎么办?太轻了难消我心头之恨,太重了吧,你也为难,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纵有真凭实据,她是长公主,我小徒弟却只是个小小的太医,也治不了她太重的罪……总归你千万别冲动,务必得方方面面都想清楚了才是。”
韩征冷笑道:“谁说我要真凭实据了?谁说我又要以此来做文章对付她了?她本来就满头的小辫子,我随便抓哪一根,都足够她痛了,又何必事倍功半?她最得意什么,我就让她失去什么,她最想要什么,我就让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辈子都得不到!”
常太医听他分明已经有了主意,那些事本来他就既不耐烦管,也管不了,索性能者多劳,就由韩征这个能者都操心了吧。
遂摆手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且歇会儿去了,上了年纪的人可跟你们年轻人比不得,你既然不愿意去歇息,我就先去了,总不能大家都一起干熬着。”
说完出了施清如的厢房,去了旁边的屋子歇息。
韩征这才坐到施清如床边,轻轻握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唇边。
小丫头,睡够了一定要快点儿醒来,千万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啊,以后其他任何时候我都可以等你,多久都甘之如饴,惟独这一次,我不想等太久,想立刻就能看到你睁开眼睛,看到你对我笑,你感知到了吗?
小杜子不知何时悄悄进来了,上前低声道:“干爹,萧琅那边儿说是身上有很多碰伤刮伤,肋骨还断了两条,没个三五个月半把年的,大愈不了呢。”
韩征面无表情,只挑了挑眉,“所以?”
小杜子赔笑道:“听说福宁长公主眼睛都哭肿了,所以儿子这不是想让干爹听了,高兴高兴吗?哼,不过才断了两条肋骨,有什么好哭的,岂不知她哭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韩征冷冷一笑,没再说话。
事情本就是萧琅自己惹出来的,他断两条肋骨也是活该,福宁长公主更是哭死了也活该,妄图以此就让他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简直就是打错了主意!
小杜子也不是笨人,立时反应过来这只怕是福宁长公主变相的苦肉计了,一面暗骂着自己可真是蠢到家了,竟帮着仇人传话儿,一面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施清如一直睡到次日入夜,都还没醒过来。
不但从昨日起就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她,熬得双眼通红的韩征急了,常太医也有些急了。
面上却丝毫没表露出来,只如常与韩征道:“别急,她脉象平稳有力,身体并无任何问题,可见是还没睡够,再睡一夜,应当就够了。若明日早晨她再不醒来,我再以银针叫醒她也不迟。”
怕韩征再熬一夜就要垮了,转头便让小杜子在韩征的饭菜里加了安神药。
韩征连日都是食不知味,若不是怕等不到施清如醒来,自己先垮了,根本无心吃饭,饭送到也是完成任务一样,胡乱塞下去便完事儿,自然察觉不到里面有没有加东西。
吃完饭不多一会儿,便再也撑不住,趴在施清如床前睡着了。
常太医与小杜子在暗中瞧得他睡着了,方对视一眼,都无声叹起气来,这一对儿可真是有够多舛的,只盼这次以后,便否极泰来,万事顺利,再无波折了吧!
施清如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明明好好儿在路上走着,却被人从背后猛地推了一把,掉进了冰冷的激流里去。
那水可真冷,也真急啊,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浮不出水面呼救,也抓不到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自救,只能被激流越冲越远。
不知道被冲了多久,她终于在呛了不知道多少水,快要窒息而亡之时,侥幸抓住了路边的一根小树枝,挣扎着上了岸。
可惜还没等到她吐完呛水喘匀气,她的面前已忽然出现了一群恶狼,青面獠牙,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只恨不能立时冲上前,撕碎了她,再全部吞进腹中。
她吓得瑟瑟发抖,浑身发软,求生的本能却又使得她挣扎着爬起来,拼命跑起来。
然而她只跑出了一小段距离,便不得不停下了,因为她前面已没有路,而全是陡峭的悬崖,人一旦掉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势必粉身碎骨。
她只能满心绝望的停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该纵身跳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还是葬身狼腹,同样尸骨无存的好。
可她真的还不想死,真的还想活下去……
恰在此时,韩征带着一群东厂的缇骑打马路过,她忙向他呼救:“督主,救救我,救救我——”
韩征看向她的双眼里却满是冷漠与陌生,就跟压根儿没见过她,不认识她一般。
她急了,越发大声的喊:“督主,我是清如,我是清如啊!”
然而韩征看向她的双眼仍然满是冰冷,随即更是打马带着自己的人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她的眼泪立时模糊了双眼,想再喊韩征,喉咙却哽咽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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