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方姑姑却一路带着她,直到出了福宁长公主的院子,上了外面的长街,才皮笑肉不笑与她说:“就是这里了,六小姐请领罚吧。”
又道:“六小姐可千万别怄长公主的气,她老人家也都是为了您好,毕竟玉不琢不成器,您可千万别因此就与长公主生分了才是。”
尹月华还能说什么,只能强撑着应了一句:“我自然知道长公主都是为了我好,断不敢怄长公主的气,多谢姑姑提点。”
然后提裙跪到了方姑姑指定的位置,想着两个时辰其实也不长,她咬咬牙,肯定一下子就过去了,就当生命里没有这两个时辰吧!
奈何想得简单,真实施起来,才知道到底有多难。
那青砖石也不知怎么就那么硬,她膝盖才挨上去,已觉着说不出的硌人,还得保持腰背笔挺,不能借力,不然一旁的方姑姑就要似笑非笑的看过来,都不用说话,已足够尹月华羞愧之下,再不敢有任何投机取巧的念头。
等她已跪得满头大汗,摇摇欲坠,觉得已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了,一旁方姑姑却说竟才只过了一刻钟,“奴婢知道六小姐金尊玉贵,吃不了这个苦,可这已经是宫里最轻的惩罚了,长公主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才会这样惩罚六小姐的,六小姐定不会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番苦心吧?”
这还不是最让尹月华不能忍受的。
最让她不能忍受的,还是来往宫人们异样的眼光,还有他们稍一走远些,便立时凑到一起的窃窃私语。
虽然她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什么,可他们看她的异样目光她却是能感觉到的,也能据那些目光,猜到他们窃窃私语的对象定然就是她。
偏偏长街上各宫、各行当的太监宫女那叫一个人来人往,竟是走了这一拨,立马又来了那一群,就没个停的时候;她自进宫以来,因仁寿殿都没出过,事先还压根儿不知道这一茬儿。
所以这才是长公主罚她跪的真正目的,让她跪得膝盖发痛,只是附带的,更重要还是为了羞辱她,为了让她在阖宫上下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
她难道就不怕也扫自己的脸,为了罚她、敲打她,竟连自己的脸面也不顾了不成?
她到底是多恨清如,多恨韩厂公啊?
尹月华到底年轻、脸皮薄,又是真正娇养长大的,本就自尊自傲,是越想便越觉着丢脸,越想便越觉着羞耻,跪不到一半时辰,眼泪已是忍不住落了满脸,羞臊得只恨地上不能裂开一道缝,好叫她钻进去了。
可惜方姑姑领了福宁长公主的命,定要她跪满了两个时辰,她在宫里又没个熟人故交的,能赶到替她解围说项。
于是等终于熬满了两个时辰,尹月华已是身心俱伤,只恨不能立时死了算了。
还是她带进宫的丫鬟听得她被罚跪了,早就招呼了几个福宁长公主安排去服侍她的宫人候在一旁,待方姑姑一说‘时辰已到,六小姐可以起来了’,便赶在尹月华倒地之前,上前给她搀住了,随即七手八脚给她弄回了自己屋里去。
她才终于结束了生平最痛苦、最羞耻的两个时辰……
施清如没想到福宁长公主竟对尹月华这般不留情面,心里霎时一阵无名火起,她这算什么,不能明面上拿她开刀,也不敢与韩征直接对阵,就捡尹月华这个软柿子捏么?
也不想想尹月华为何会陷入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贪心不足,刚愎自用,一步步把萧琅给逼离了京城造成的,结果她不说对尹月华多加怜惜也就罢了,还那样羞辱她,让她身心俱损,——不怪会落得如今众叛亲离的下场,都是她自找的!
施清如好容易才压下了心里的火,低声问那宫女,“那你知道六小姐膝盖伤势如何了吗?我想带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给她,不知你愿不愿意替我跑一趟?”
本来她是想亲自去瞧尹月华的,又怕福宁长公主回头知道了,再次迁怒羞辱于她,毕竟福宁长公主已恨屋及乌到疯魔的地步了,她不得不防,说到底,她已经连累尹月华一次了,实在不想再连累她第二次。
那宫女脸上就现出了为难之色来,偷偷给县主说六小姐的情况便罢了,横竖仁寿殿知道的人不少,她不说也自有别人会说的,便长公主事后知道了,想来也不会罚她太重。
可若替县主带药膏给六小姐,一旦被长公主知道了……她实在不想为了一点小利,就拿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来冒险啊!
因小声嗫嚅道:“县主,其实长公主事后已让人给六小姐送了药膏去的,奴婢听说,那药膏还都是上好的,所以县主其实、其实没有必要再给六小姐送的……而且六小姐明日应当就会到前面来了,不如县主届时见了她,亲自给她吧?可远比托人捎带的,更有意义多了……”
施清如闻言,如何不知道这宫女是不敢给尹月华带药膏,以免回头被福宁长公主知道了,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想了想,也不为难她,低声道:“你说的也有理,那我回头见了六小姐,再亲自给她吧,多谢你了。”
那宫女如释重负,忙笑道:“奴婢可万万当不起县主这个‘谢’字儿,那奴婢就去做事儿了啊。”
施清如点点头,“那你忙你的去吧。”
待那宫女走远了,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在青砖石上一跪就是两个时辰,尹月华的膝盖还不定成了什么样儿,难道还能指望福宁长公主给她多好的药膏不成?
只怕尹月华也未必肯用,这跟鳄鱼的眼泪有什么差别!
不行,她还是得设法儿带些药膏给尹玉华,让她至少身体上的伤痛,能尽快好起来才是……
施清如好容易熬到了午时福宁长公主回自己屋里用膳歇午觉,便与段嬷嬷打过招呼,暂时离开仁寿殿,回了司药局去。
却不防刚拐上一条长长的回廊,迎面就遇上了带着两个小太监而来的黄禄。
眼看彼此已是离得越来越近,又实在避无可避,施清如只得继续往前走,心里暗暗有些着急,也不知道这只是一场偶遇,还是黄禄就是冲她来的?
念头闪过,黄禄已呵腰在行礼了:“奴才见过恭定县主。”
施清如回过神来,忙笑道:“黄公公太客气了,快快请起。”
黄禄道了一声:“多谢县主。”,才直起腰来,吩咐身后两个小太监,“你们两个退到十丈开外,不叫谁也不许靠近半步!”
两个小太监便忙应声远远的退开了。
黄禄这才看向施清如,淡笑道:“县主心里应当很清楚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吧?”
施清如在他吩咐两个小太监远远退开时,已知道这不是一场偶遇,黄禄就是特地来见她的了,听得这话,就更确定了,回以淡笑道:“我是有猜测,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做不得数,所以黄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以往都只是远远的见过他,像眼下离得这般近,还是第一次,少不得要顺便打量他一眼,见他面相看起来倒是很和善,可惜一双微微松弛吊梢的眼睛里此刻却满是阴鸷,明白诉说着他绝不少善茬儿的事实。
施清如不由暗暗苦笑,别人家婆媳之间再是水火不容,至少轻易不会危及性命,她这个就厉害了,“婆媳之间”可一个不慎便会出人命,这叫什么事儿!
黄禄淡淡道:“县主既这般爽快,那我便直说了。我希望县主能说服少主,让您先是辞官出宫,过阵子再远远的离开京城,到一个安静安全的地方住下,等将来……再回京也不迟。不然像前日那样的事,之后势必避免不了,下次又该指望谁赶到替您解围呢?我吗?我去一次不会惹人怀疑,去两次三次,便由不得人不怀疑了。或是指望少主吗?少主每日已够劳心劳力了,还要随时绷着一根筋,为县主解围、善后、收拾残局,一个不慎便会惹来皇上的不悦,乃至前功尽弃,县主于心何忍?”
“县主若心里真有少主,真为了少主好,就请先行离开,让他没有后顾之忧,那也是为了县主自己的将来好,毕竟‘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少主……,县主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不成?所以县主离开对大家都好,又何乐而不为呢?”
黄禄一想到前日的事,至今都还忍不住火大。
明知道福宁那毒妇不怀好意,皇上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竟还一个敢日日去仁寿殿,一个也能放心的把人还留在宫里,既不辞官回府,更别提远远的送走,——以为他们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无畏精神呢?
分明就是不作不死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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