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蓉深思熟虑了一夜,次日去给她婆婆请过安后,便借口去给宣武侯夫人请安,带着贴身丫鬟,径自去了长房。
她若当着全家的面儿把事情捅开了,不但宣武侯夫妇极有可能将错就错,她公婆肯定会更乐意将错就错,反正无论是大房还是二房过继承爵,都是他们的儿子孙子,爵位都到了他们一房,于他们来说,是真丝毫的区别都没有。
甚至连他们二房的一家之主、她的丈夫,那也是个得过且过的主儿,一旦爵位旁落,他只怕至多也就沮丧懊恼一阵子,也就接受现实了。
她必须得先把事情做下了,再来告诉他,他自然也就会站到她一边,必要时候,定也会护着她了!
张云蓉到了长房后,却没有去见宣武侯夫人,而是绕道直接去了施兰如的屋子,——自前番在园子里偶遇,施兰如也认出了张云蓉的贴身丫鬟后,她便再没去逛过园子,就怕又遇上张云蓉主仆,让人认出她来,所以张云蓉只能找上门了。
其时施兰如正吃燕窝粥,就听得门外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二奶奶怎么来咱们姨娘这里了,莫不是来给大夫人请安,走错地方了?”
施兰如端着碗的手不由一抖,心跳也开始加快了,忙与跟前儿服侍的丫鬟道:“你去瞧瞧怎么回事儿,若二奶奶要见我,就说我睡了,请她……”
可惜话没说完,就见张云蓉已径自进来了,一脸的似笑非笑:“哟,兰姨娘这会儿才用早膳呢,大伯母还真是挺疼你的哈。”
施兰如闻言,心里就越发肯定她来者不善了,起身强笑道:“不知二奶奶这会儿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一面冲丫鬟使眼色,令其立时寻宣武侯夫人去。
那丫鬟接收到眼色,正要出去,张云蓉已又笑道:“自然是来找兰姨娘你叙旧的,也是我糊涂,竟一直到现在,才知道兰姨娘竟是故人。好在我还没糊涂到家,总算还是知道了,还一并知道了一些更隐秘的事,兰姨娘确定要现下就请了大伯母过来吗?依我说,你还是把跟前儿服侍的人都先打发了,咱们先叙了旧,你再决定要不要打发人请大伯母过来,你说呢?”
施兰如见张云蓉说话时,一直定定看着她,双眼里分明写着‘她早已洞悉了一切,她最好别与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然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本就心里有鬼,心就跳得越发快了。
却不敢与张云蓉硬着来,只得吩咐自己的丫鬟们:“你们都先下去吧,不叫不许进来,也别先惊扰了夫人,不然也别再待我这儿了,我这里庙小,可装不下大菩萨!”
待两个丫鬟都应声退下后,方看向张云蓉,勉强笑道:“二奶奶请坐,只二奶奶方才说什么我‘竟是故人’,我有些不明白,我以往可从来无福见二奶奶这样的贵人,二奶奶怕是认错人了吧?”
张云蓉径自到靠窗的榻上坐了,方好以整暇的淡笑道:“兰姨娘,我有没有认错人,你自己心里很明白,莫不非要我叫出你的真名,说出你的来历来,你见了棺材,才会落泪?可惜我今儿实在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兴致,我今儿过来,是为另一件事而来。”
略一停顿,不给施兰如说话的机会,已又道:“我已知道你腹中胎儿是怎么来的,你若识相,早早结果了他,也就罢了,我可以许你一个衣食无忧的下半辈子,我保证说到做到;反之,若你不识相,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若野种是自己没了的,当然怪不得任何人了,她那大伯子难道能撞大运一次,还能次次撞大运不成?自然该是他们母子的,便又回到他们母子手里了。
施兰如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张云蓉果然已什么都知道了,心差点儿没跳出腔子外。
好容易方死死忍住了,强笑道:“二奶奶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是,我承认的确与您勉强算故人,可我不过一个卑贱之人,以前便只能仰望您,如今与您就更是云泥之别了,哪来的资格与您叙旧?我知道二奶奶每日侍奉翁姑,照顾两位小少爷已经很忙很累了,实在不敢再耽误您的时间,就不多留您了,二奶奶请吧。”
满脑子只余一个念头,她今儿说什么都不能承认,也说什么都不能受张云蓉的胁迫。
张云蓉却怎么可能如她所愿,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了?还是你以为,我是在诈你、吓唬你,还抱着一线侥幸的希望呢?那我就如你所愿,这便告诉大伯父大伯母你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去。我倒要看看,届时他们还会不会再拿你如珠似宝,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把你快要捧上天了,届时只怕头一个容不下你、头一个要你命的,便是大伯父!”
说完起身便作势往外走。
余光却看了一圈施兰如屋里的摆设,饶她生来便见惯了好东西的,也忍不住有些泛酸,大伯父大伯母还真待这贱人有够好的,瞧这屋子,布置得都快与大伯母堂堂侯夫人的屋子比肩了吧?
那知道真相后,将错就错的可能性委实太大了。
大不了,就让施兰如‘难产而死’,或是生完了孩子再‘病死’,自此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是了,至于孩子,打襁褓里就开始亲自养大的,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了!
“二奶奶且慢!”施兰如下意识叫住了张云蓉,满脸的惨白,心里更是一片慌乱。
若真让侯爷知道了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哪怕再想儿子,又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这样的事?
当初她母亲可是她眼睁睁看着眨眼间便溺死在了冰冷的池水里的,连带两个弟弟也……
母亲与父亲好歹还做了十几年的夫妻,生养了她,两个弟弟亦是父亲疼着宠着长到那么大的,纵不是亲生,与亲生说到底又有什么差别?
照样那般的无情无义,眼也不眨的便将他们溺死了。
她与侯爷还什么情分都没有,她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生子的工具而已,一旦让侯爷知道她竟敢背着她做那样的事,连腹中他心心念念盼来的孩子,也不是他的,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果,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张云蓉见施兰如摇摇欲坠,知道自己已成功吓住了她,心里暗暗称愿。
嘴上却是冷笑道:“怎么,这下你终于知道敬酒比罚酒好吃了?这就对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只要你识相,我方才说的话仍然作数,过些日子若大伯母照样要发卖了你,我便着人悄悄儿买下你,保你余生衣食无忧;若大伯母看在你好歹为大伯父怀过子嗣的份儿上,破例留下你,我以后也会暗中照拂你,将来……更会保你余生无忧,怎么算你都是稳赚不赔,你自己权衡吧。”
施兰如满脑子满心都乱麻似的,能权衡什么?
只是将手下意识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那里面怀着她的孩子,她自有他以来,便一直喜好吃酸,是以嬷嬷们都说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男胎,若真让他没了,还是她自己动的手……
就不说那是她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却连自己的骨肉都能下手,简直连禽兽都不如了。
关键她后半辈子也将注定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二奶奶说得倒是好听,无论如何都保她余生无忧,当初她那前大伯母张氏也说过差不多的话,结果如何?张氏自己都是泥菩萨,死得那般的难堪了,何况她?
以致她被大伯父所厌弃,只余她一个亲人,她也真的知错了,依然不肯带她一道返乡,害她落入人贩子的手里,最后更是被卖到了那下贱肮脏的地方去。
那些日子她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她至今都不敢回头去想,也至今都还夜夜噩梦,若非后来机缘巧合被大夫人的陪房看中了,买回了侯府来,她只怕早已“朱唇万人尝,玉臂万人枕”了。
固然给年纪比她父亲还大的侯爷当妾一样也是痛苦与煎熬,总比她原定的结果要好出百十倍了。
且她还有了孩子,将来还是大有希望能过上好日子,能将命运又重新握回自己手里的。
那她凭什么要受二奶奶的辖制,凭什么要像狗一样的向她摇尾乞怜,才能有一碗饭吃,还不定什么时候那碗饭再没有了,——她亲身的经历还不足以让她明白那个道理,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吗!
可眼下二奶奶又拿住了她致命的把柄,一副她若不肯就范,便决不罢休的架势……她该怎么办?
不,她说什么也不能就范,侯爷和大夫人都那般的看重她腹中这一胎,那就算他们知道了,她也并非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有。
反正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孩子,那不管是谁的,只要生来就养在他们跟前儿,除了他们自己,旁人也都不知道那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那与他们亲生的,又还有什么差别!
还有一点,她腹中孩子的生父可是侯爷的亲侄子,那身上也一样流着侯爷的血,与亲生的说到底就更没差别了,唯一的一点,也就是亲孙子变成了亲儿子而已。
不然二奶奶何至于非要绕这么大个弯子,单独来找她,不就是她也觉得侯爷与大夫人便是知道了,将错就错的可能性也很大,心中有所害怕与顾忌,所以才决定看能不能先吓唬住她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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