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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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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荣靖其实并没有挪动半步,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说:“用我的丈夫来威胁我,这倒也的确算是个好的主意。如果我没有猜错,杜榛那个文弱书生已经落入你们的人手中了对吧?是谁为陛下出的主意,是……昆山玉吗?”

昆山玉是前任首辅的重孙、是过去一言可左右朝堂风云的帷幄之臣、是女皇身边最叫人浮想联翩的暧昧之人。

他名山玉,字山玉,为人也如古时君子一般有谦谦之风,故而人们称其为如玉公子。然而这样一个似玉石一般高洁温润的人,却在女皇被废之后第一时间倒戈,倒是与那一对被并称为“祸水”的赵氏兄弟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新帝垂头,算是默认了荣靖的猜测。

荣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甚至就连跟着那些庶民一样嘲弄昆山玉都不屑。她专注的思索了一会之后,对新帝说:“陛下的提议,我不是不可以答应。然而在这之前,陛下得让我见到您的诚意。”

新帝眼前一亮。

“陛下既然说了咱们都是自家人,那么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长辈。她现在病重,我想要去见她一眼,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新帝用力摇头,当即下令让人将荣靖带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杜银钗是在端和十一年年末病倒的。

在那之前她身体还算健朗,只是那年冬天小小的病了一场。虽然病着,可对丈夫的感情让她在年末祭奠太.祖的时候,依然强撑着去到了帝陵。

可就是这一去,出了事情。

有传言说杜银钗在那里碰到了丈夫的亡魂,还有人说她是被别的妖狐野鬼所纠缠,总之在回到慈宁宫的当晚她便病情家中,之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女儿被废之时,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第113章 、六章

慈宁宫与过去相比凋敝了许多。

倒不是说宫内的陈设不如从前奢华,也不是侍奉太皇太后的人手有所裁剪,这里看起来和过去一样,然而荣靖走在慈宁宫中,却能明显的感觉到整座宫殿的氛围都与从前大不相同。杜银钗还没有死去,这里就宛若一座灵堂一般,处处都透着绝望的萧索。

“太皇太后的病情如何了?”荣靖在穿过一幅珠帘的时候,轻声的询问引路的宫女。

宫女面露忧虑之色,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荣靖的心沉了下去,她不需要从宫女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了,因为绕过一架楠木屏风,她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曾经叱咤风云的巾帼豪杰、手握生杀的摄政太后如今病得气息奄奄,枯瘦的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白骨,她许是听到了女儿的脚步声,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却又无力的摔进了层层被褥之中。

还未到中秋,杜银钗却裹着冬天用的丝衾,床下燃炭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整间屋子都是令人胸闷的苦涩药味。

杜银钗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一个那人,她可曾料到自己的晚年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荣靖没有急着走上前去,她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站着,凝视着自己的母亲,许久后眉头挑了挑,露出一个半是怜悯半是嘲弄的笑。

杜银钗竭尽全力的朝着她伸出手去。荣靖深吸口气,猛地眨了眨眼睛,希望可以逼回涌到了眼眶里的泪,她走到杜银钗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上一次握住母亲的手,仿佛还是孩提之时,蹒跚学步的她跌跌撞撞的奔向母亲所在的方向,朝着她伸手,在她即将跌倒的时候,母亲一下子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禾……阿禾……”病重的老妇人从喉间逼出这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荣靖轻轻摩挲着她像是树皮一般粗糙干硬的手背,冷笑着说:“阿禾来不了了,我是阿音。”

“阿禾、阿禾……”妇人口中仍然重复着这两个音节,荣靖略一思索,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叹息着松开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呀,自己都活不长了,还惦记着她,你这一生为她操的心太多了,那么我呢?我又是什么。为人父母若是太过偏心,那么子女能够齐心才怪呢。我与阿禾斗了这么些年,母亲你多少也有过错。”她半垂着眼睫,遮住黯淡的眸子,“我救不了阿禾,也不愿去救,母亲要因此责骂我不孝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早就不期待从母亲这里得到什么了。”

三十多岁的女子,此刻说出口的话就像是不懂事小心眼的少女。然而她一面说着,一面握住杜银钗丝衾下的手,缓慢的在她掌心写着什么。

杜银钗喘着气,像是胸口被千斤重的大石头。她的身体是真的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见小女儿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攥紧长女的手腕,朝她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她是在说:珍重。

荣靖撇头,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藏住眼角的泪光。

“真该让人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英雄落魄、美人迟暮,你都占了。端和十一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分明还好好的,我进宫最后一次求你救我的丈夫、你的侄儿。你那时候一边在御花园漫不经心的赏花,一边和我说,这世上姿色绚丽的花儿不止眼前一朵,既然都已经将杜榛推了出去顶罪,那么不妨直接放弃他,另寻一朵更加赏心悦目栽培。我被你那副漠不关心的冷淡姿态气得不轻,当即就和你大吵一场,闹了个不欢而散,那时候的你还有体力与我吵架呢,多好啊,哪像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真是无趣极了。”

荣靖俯身,注视着母亲苍老到让她陌生的面颊,“我才走了不到一年,母亲为何就成了这幅模样?”

她死死的盯着杜银钗,老妇人面颊病态的枯瘦着,双唇更是诡异的泛着淡淡的乌青。

“我差了这些天太医院为母亲诊脉的记录和每日母亲要用的药方,您根本没病——”她将声音压到最低最低,语调却不自觉的加快,也不顾杜银钗能不能听清她在激动之下都说了些什么,“是毒,有人给您下了毒?是谁?”

杜银钗静静的沉思了一会,摇头。

她年轻时曾经是无所畏惧的性情,现在却一反常态的要求自己的长女息事宁人。

荣靖只觉得愤怒,可是就在她要站起来的时候,杜银钗抓住了她的手腕。濒死之人爆发出的力量拽的荣靖一个趔趄,旋即她也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俯身在母亲耳边说道:“你放心。”

走出慈宁宫的时候,荣靖面色如常。

所有柔软的情感都被她小心翼翼的收敛,她还是那个让所有人都畏惧着的长公主。

只是在出宫的时候,她没有再如往年那样骑马驰骋于宫道,而是像那些入宫觐见的贵妇人一样坐着精致华美的软轿,在熏了沉水香的轿子里晃晃悠悠的离开紫禁城。

“走慢些吧。”她说。

人力所抬的轿子是最不颠簸的一种代步工具,可她竟然还是嫌轿夫步速太快晃得她头晕。说这话的时候,软轿正从长桥之上穿过玉海,不远处可以望见湖心岛和岛上看似华美,实则荒废多年的宫宇。

那是她妹妹所在的地方。可惜隔得太远,一重又一重的林木遮蔽了视线,她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究竟在哪,在她朝着万寿宫眺望的时候,她是否就站在宫楼之上也正远远的注视着她。

忽有一阵凉风掠过,惊起岛上栖息着的万千雀鸟,风声中传来了长笛的声音,时断时续。

荣靖放下了轿帘。

嘉禾坐在窗边,吹奏着唇边才做好的笛子。

从前她做皇帝的时候,有过一支白玉雕成的长笛,音色华美有如九天凤鸣。现在手中这支笛子,是几天前董杏枝自万寿宫后竹林就地取材,没用多久便造出的粗劣产物。

嘉禾吹奏长笛的技艺也算不上好,一支《清平乐》吹得断断续续,再加上手中乐器本就不算上品,吹出来的音色更是嘲哳难听。

苏徽将自己缩在被子里,默默的堵上了耳朵。可怜他一个伤患,居然还要忍受这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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