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是怎样的地方,荣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是皇宫,更是天底下最为坚固的堡垒。纵然如今皇宫之中只剩下一群的废物,前方的道路有终究还是充满了不确定。
荣靖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如果她是真的死了,那么当年她与她定下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荣靖答应过母亲,会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当年嘉禾登基,荣靖理所当然的感到了愤怒。她倒不是觉得皇位被妹妹夺了,心中不平,她更多的是觉得母亲是在送家嘉禾去死。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那个妹妹是什么样的性情和为人,她能不清楚?嘉禾不是做皇帝的料,也守不住这皇位。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公主,荣靖最多只要担心她未来会嫁人嫁不好、生儿育女时会面临许多琐屑的烦恼,但这些都是荣靖能够轻轻松松帮妹妹摆平的,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她的妹妹,她就用马拖死那人便是。
可是嘉禾做了皇帝,荣靖便再也护不住她了。天底下所有野心勃勃之辈都会想要从她的手中争夺些什么,她仿佛是被群狼环绕的羊羔。
杜银钗在面对长女的质问时冷冷的说道:“不然呢,你以为你能够做皇帝么?”
臣子们不会允许她周嘉音登基的,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就落下了残忍凶暴的恶名,弹劾她的奏疏每月都如流水一般送到她父亲的面前。如果是相对温顺一些的宁康公主嘉禾登基,臣子们或许勉强也能容忍一个女皇,但如果称帝的人是她——只怕那些臣子们是宁可造反,也不会点头。
吕雉、武则天,这些性格强势又手握大权的女人,在史书上留下的骂名还少么?世人畏惧聪明而又果决的女人,似乎女子只要具备了这样的性格,就必然会变成歹毒的蛇蝎。
杜银钗靠着开国的功勋,才勉强能够扶持自己的孩子登基,她本人若是想效仿武则天,在这个理学盛行的时代,恐怕就连杜雍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可她的两个女儿,能被臣子们接受的,便只有年幼些的嘉禾。
她清楚那些臣子们看中嘉禾,是因为嘉禾比起她的长姊更好控制。但她只能无奈的后退一步,向他们做出妥协。
“阿音,你得护着你的妹妹。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如果做皇帝的不是你的手足,那么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杜银钗是这样告诉她的,“阿禾也不会一直都是那样柔顺的性子,她毕竟是你的妹妹,我的女儿,绝无可能是扶不起的阿斗。”
“最好的保护便是她把皇位交给我。”荣靖当时是这样说的,“满朝文武不认可我又如何?我父亲的天下是他自己靠双手抢来的,我也会像他一样。”
但她到底,还是应下了保护嘉禾的承诺。
十二年来,她看着嘉禾一步步的成长,她将自己当做了磨刀的石头,砥砺那个原本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现在,她又要豁出自己全部的能力,将她带离囚笼。
“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傻丫头呵……”她眺望着远处的硝烟,苦笑。
“长公主。”不久前还是她公主府内管事的中年人此刻换上了亲兵的戎装,“昆山玉求见。他单骑来我军阵前,说求见公主。”
“杀了。”荣靖冷冷的说道:“杀了他祭旗,求上苍保佑——保佑我们接下来能砍下那个野皇帝的脑袋。”她残酷狰狞的笑了。
“昆山玉让我来带一句话,他说——他从未背叛宁康。”
第138章 、三十一章
圣人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昆山玉年少老成,在他还只有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规划自己今后要走的路,他认为自己会在二十岁之前入仕,在天子的身畔积累资历与见识,而后进翰林院与这个国家最顶尖的士人为伍,再去江南、西北这两个地方为地方官,以便他能对国家的经济命脉以及军事要塞有个了解。四十岁之前他要进六部,五十岁之前至少得要入阁,之后他会成为首辅,死后他要以“文正”或是“文忠”作为自己的谥号,百年之后,他的名字要躺在贤臣列传之中,供后世敬仰。
许下这个愿望的时候,他没有看见自己的未来。在他即将步入而立的时候,他成了贰臣。
端和十二年,昆山玉虚岁二十八,他用了十余年心血辅佐的帝王一朝被废,被废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向所有人宣称:昆山玉负我。
当时正为了营救女皇而殚精竭虑的昆山玉,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自己效忠的陛下,推入了另一个阵营。
他在她身边待了大概有多久?
似乎有十二年,十二地支轮换完毕的光阴。
昆山玉在十六岁那年见到了嘉禾。
他出身在冬日,那年说是十六,实际上不过十五而已,眉目还未长开,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为他引路的宫人一路上频频侧目含笑回顾于他,语调温和,显然是将他当成了孩子。
昆家是个大家族,数十口人得荫于被敬称为“老祖宗”的内阁首辅昆子熙,算得上是京中一等一的清贵之族,有人以魏晋时形容陈郡谢氏的那句“芝兰玉树”来形容昆氏一族流光溢彩的儿郎。
昆山玉早年丧父,母亲改嫁,族中那样多的子弟,人人都希望能够跻身仕途,成为下一个如老祖宗一般的人物,却只有无依无靠的他被带到了昆子熙的跟前,由老人亲自教导。
这是昆氏一族最优秀的后代,被寄予昆子熙厚望的年轻人,他在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被带入紫禁城内,走到了那个女皇的身边。他的心思深沉如沟壑盘踞的荒原,眼神却还是干净的。
比他还年幼的女皇坐在御书房最明亮的地方,她在听见门帘的声音之后木然的扭头看向他,眼中望着他,却又并没有他。
昆山玉在行礼之后并没有抬头,不直视君王,这是做臣子最基本的礼节。即便他面前的君王只是一个孩子,还是女孩。他的余光瞥见了一片明亮的皇,小小的少女穿着仿照她父亲款式的龙袍,戴着善翼冠。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乍眼看起来好像有天子的威严,可是昆山玉猜……她应当心里很害怕。
他静静的维持着叩拜的动作,直到细弱的女声响起,“你是首辅送来给朕的陪读?”
“臣是。”
“你是昆首辅的重孙?”她接着又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是的。”昆山玉垂着头,恭恭敬敬的回答。
“让自己的血亲成为皇帝的近臣,这便是内阁首辅的公义?”年少的女皇尖刻的质问。
“因为臣有这个资格。”少年姿态恭谦,话语笃定,“陛下有许多的臣子,不同的臣子有不同的身份、德行、才能,陛下任用他们难道要挨个看每个人的出身吗?有些人需用其才,有些人需用其势。”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少年用自己做例子,教了年轻的皇帝一个最浅显的为君道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样一番话,女皇究竟听懂了几分。明黄色的影子动了动,女皇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她再一次开口,声音比起之前更低了些许,“可,你是男子……”
从前做公主的时候,她的身边唯一的异性只是自己的父亲,除此之外便是宦官了。寻常闺阁女子同男人说话都会羞涩,做女皇却需要将自己置身于一大群的男人之中,甚至还需与昆山玉这个年轻的异性朝夕相伴。
“所有为陛下效命的臣子,都是男人。”昆山玉轻轻笑了,“那么,陛下害怕吗?”
少年笑起来的模样格外温柔,年轻的女皇似乎是怔愣了一下,之后狠狠的别过头去。过了一会赌气般的说:“朕有什么好怕的!”
但年少的嘉禾,便是赌气的时候,都会刻意控制好音调,温软的嗓音半点也不似她那个长姊。
“可是臣却是害怕的。”少年昆山玉给了嘉禾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怕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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