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知道虽然上陛下的马车这于礼不合也于理不合,但还是想来见陛下,因为我在摔了几次马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嘉禾提前开始头疼,眼前的少年向来难缠,她早该想起来的。
“那些说陛下是谋害了长公主凶手的人,都是谁?”
“众口悠悠,谁知道呢。”嘉禾冷笑。
“陛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有人在刻意煽动这些?”苏徽蹙眉,流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嘉禾抬眸,还是冷冷淡淡几乎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神,“这个,朕早就知道了。”
“所以陛下去大同是为了……”
“为了镇压兵变。”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颇有些疲倦的半倚靠在了车壁上:“大同传来密报,军中有密谋哗变者。”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前方蓦然传来了惊雷一般的巨响,那是火炮炸开的声音。
苏徽打开车窗,窗外是被火染成了血红色的夜幕。
第172章 、三十
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知道那支埋伏在半路的军队究竟是已经哗变的大同军,还是北戎的胡骑兵,又或者是归属于别的势力。
拂面的夜风霎时间充斥着一股硝石的味道,马匹受惊后的嘶鸣、将士拔刀时的呐喊……这些声音接连闯入苏徽的耳中,让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口气。
宣府虽说是前线战地,可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春天,胡人未曾南下,他也就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战争,直到这时。他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紧张还是兴奋,能够近距离观摩到战事对他来说是一场难能可贵的体验,尽管眼下发生的这场伏击战与他想象中的战争有很大的不同,不是平原之上两军摆开阵型之后冲锋厮杀,也不是围绕着一座城池的防守之战,而是针对某人的刺杀,千军万马前赴后继,只为了斩杀位于中军的皇帝。
苏徽只看了一眼窗外战局之后,就赶紧关上了窗子。一则是因为早已入夜,外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二则是提防战场上的弓箭——车壁防不了火炮,但如果对面用的是羽箭,还是可以勉强阻挡。谁料嘉禾却开口说:“将窗子打开。”
苏徽讶然的回头,发现嘉禾的眼中居然没有丝毫的慌乱,也不知是早就料到了这场伏击,还是故作镇定维护君王的尊严。
“将窗子打开。”她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命令,“两年前,朕也遭到过一场刺杀,也是在长姊带兵离开大同的时候。罕缇摩率领的北戎军眼看就要南下,宣府城内却忽然杀出了一群刺客,险些要了朕的命。这么多年过去,朕一直没查出那批人是谁派出来的,心中很是遗憾。如今是个弥补遗憾的好机会,假如真有敌人冲锋到了金根车的百步之内,朕就可以看清楚他了。”
然而苏徽非但没有开窗,反而开始动手将车内铺设的毛皮、软垫堵在车壁薄弱的地方。
“敌人若真的冲锋到了百步之内,就可以开弓射箭要了陛下您的命了。假如敌军携带的不是弓.弩而是火.器,那陛下您的状况只会更加危险。再者说了,就算您在这黑漆漆的夜晚看清了对面的服色、旗号,也不能判定他们究竟是受谁的命令。万一是一群北戎人穿上了我夏人的衣裳,您难道就要借此认定要杀您的是哗变的大同军么?”
嘉禾轻笑:“到了这种时候,难得你头脑还是清醒的。”
苏徽没有说话,车窗封闭后车内变得昏暗,点着的灯烛在马匹狂奔所带来的颠簸中早已熄灭。他暗处悄悄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里是害怕的,但这种害怕不是怕自己会死,而是担心嘉禾。
真是奇了怪了,苏徽自认为不是什么愚忠之人——别说愚忠,他其实就连最基本的忠孝之心都没有,待谁都是和颜悦色,待谁都是漫不经心。嘉禾是皇帝这没错,可皇帝在他眼中只是一份职业而已。旁人将皇帝视作天子,奉为神明,可他却仿佛从未受过儒家三纲五常的熏陶,面见帝王时,从未有过什么诚惶敬畏的情绪。
他害怕嘉禾会死,但不是担心皇帝会驾崩,而是担心一个十多岁的年轻女孩会永远失去欢笑喜悦的机会。
车窗紧闭是为了安全着想,可是听着窗外的金戈之声,他也想要打开窗子看一眼外头的战局。嘉禾的讥笑声从后头传来,她好像半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只好奇苏徽的反应。董杏枝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放下了手中调香的器具,牢牢的扶住了嘉禾,以免她在车内磕伤。
“这一场伏击,是陛下早就预料到的么?”苏徽问。
“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哪能未卜先知?”嘉禾这样答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陛下,”苏徽顾不得追究许多,转过身郑重的看向嘉禾,“假如您从宣府带出来的这几万兵甲没能拦住那批叛贼,您会怎么做?”
“等死?”她半是玩笑的说道,接着摇头,“逃命是肯定要逃的,问题只在于该怎么逃。不过嘛,我其实已经想到一个法子了。”
“是什么?”苏徽眼中一亮。
“史书上说,汉高祖刘邦当年被项羽追杀之际,为了活命,曾两度将自己的亲生子女从车内推下……”
“陛下打算推我?”苏徽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陛下的金根车,由十二匹马架势,一个人的重量对于它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陛下就算将我推下车去,车辆也不会跑得更快了。”
“朕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要真的推你下去。但朕的确是打算牺牲掉你,不知你意下如何?”车外杀声震天,车内嘉禾却还有闲心逗弄眼前的少年。
苏徽问:“你打算怎么牺牲我来逃命?”
她说:“你我身形相仿,你又是男生女相,不如干脆换上我的衣裳,替我死了算了。”嘉禾说的漫不经心,可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她这一要求蛮横无礼至极,苏徽也不得不听从。
她欣赏着苏徽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的表情,原以为苏徽会试着反抗,为自己求几句情之类的,谁知苏徽在听完之后便点头说:“那好,我们赶紧换吧。”见嘉禾愣住,他反倒催促道:“战场瞬息万变,刻不容缓。”
“扮作朕的模样,可是要做朕的替死鬼的,你就不怕死?”嘉禾往后仰了仰。
动手解衣带的苏徽回答说:“倒也不一定会死,我扮作陛下您的样子吸引住大部分的敌军,好让您趁机逃命,可我又不是非得傻站在原地等他们抓,我也可以跑啊。再说了,就算真被抓住了,我好歹身份也是‘皇帝’,那群叛贼没那么容易就会杀了我的。”
“那万一你要是真的死了呢?”嘉禾抓住他的手腕。
苏徽迟疑了一下,眼神有些茫然,“那就……死了呗。虽说人人平等,可是不同的人,能创造的价值毕竟还是不一样的。按照我内心的评判标准来看,你的命比我的更重要。”
他的反应和答案倒也不算出乎嘉禾的预料,做了五年的皇帝十三年的公主,她又不是没有见过谄媚阿谀之人,过去在她身边表忠心的人多不胜数,她不至于被苏徽这样一番言论所打动,是的,不至于。
在嘉禾心中纠结的时候,苏徽在专心听着车外的动静。忽然间他脸色一变,猛地将嘉禾扑倒。
在位期间曾经无数次遇刺的嘉禾下意识的想要拔刀,但苏徽并不是要刺杀她,他只是抱住了她,因剧痛而缓缓的抽气。
在他背后,是一大团正在渗开的鲜血。
“陛下你这个……”乌鸦嘴。
苏徽疼得翻了个白眼,很想把那三个字骂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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