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赵游翼果然便是最适合南下的人选。嘉禾与他商议了约莫一个下午,安排好了南下的诸多事宜,之后才放他离去。
最后来见她的,是苏徽。
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来到大同之后便不曾休息过的嘉禾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当苏徽的脚步靠近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又在看清苏徽的时候合上,“是你啊。”
“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没有。”她懒得再掩盖自己疲惫的神态。
这是意料中的答案,苏徽说:“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吃点东西吧。我知道陛下有事要吩咐我,你可以边吃边说,皇帝的威仪和面子没那么重要的。”
嘉禾睁开眼睛看着他轻嗤了一声,但没有反对。
“陛下找我是要做什么?”待到宫人奉命将早已备好的吃食呈上之后,苏徽轻声问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嘉禾倒是没有急于发号施令,反倒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苏徽沉默了一会。
“伤得很重么?”
苏徽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伤得倒也不是很重,毕竟他还能下床走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口疼。受伤的地方在后背,他在昏睡中却总感觉是自己的胸口中了一箭似的。
第174章 、三十二
“陛下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吗?”苏徽暂时放下了心中莫名其妙的纠结,向嘉禾问道。他听说了赵游翼被派去南方的事情——虽然嘉禾安排得隐秘,可作为赵游翼的好友,他还是得到了赵游翼即将远行的风声,以他的头脑稍作思索,也就轻而易举的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嘉禾瞥了他一眼,说:“你先坐吧。”待到宫女为他搬来了椅子之后,她道:“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朕说了,你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朕,这话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苏徽点头,一派轻松自得的模样,既没有陪王伴驾的紧张,也没有不能去闯荡四方建功立业的遗憾。
“不过也不能让你一直闲着,”嘉禾又说,口吻活像那些精明的商贾,“就譬如朕房里的花瓶,好看是好看,却也不能仅仅只是好看而已,总得插花、盛水。”
苏徽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睛,正想杠几句——若是一只唐宋时流传下来的古瓷瓶,她也这般败家的用来装花花草草么?而后忽然想起,眼前这小姑娘虽说自幼被培养出了极高的品味,可自从到了宣府之后,生活越发的粗糙,在宣府的住处别说古董,就连正儿八经用来装点屋子的花瓶都没有。他还听赵游翼说过,有段时间嘉禾因为宣府缺粮,户部又一时间调不来银钱,于是打开了内库,开了内库之后发现钱还是不够,索性命赵游舟回京了一趟,开了乾清宫的私库,将她亲生父亲生前所收藏的那些珍奇玩意全挑出来买了。
是的,买了。堂堂皇帝,带头偷了自己家。
夏太.祖文化素养并不高,收集那些名人字画、金石古物只是因为攻打前朝的时候抢到或是捡到了这些东西,于是顺手便丢进了库房之中。若他泉下有知,看见女儿大肆转卖自己当年的收藏,估计也不会有多痛心。可朝中的官员却因此事一个个的跳了出来激烈反对,理由是这样有损皇家颜面。
嘉禾原是将那些皇家私藏卖给京中巨商富贾或是收藏名家,后来被那些骂骂咧咧的臣子们吵烦了,索性便下令将那些价格不算贵的离谱的珍玩送到了那些臣子家中,名义上是御赐,实际上当然不是白给,得了当今天子赐下的先帝遗物,怎么都得回个礼以表敬重,礼不用特别多,按照市面上这些珍玩的价格给就好了。
按照嘉禾的吩咐,赵游舟首先去的就是指责嘉禾指责得最卖力的礼部尚书府中,那名花甲老人一生熟读《礼仪》《礼记》等诸多儒经,一个月写了十二份痛骂嘉禾有君王身份的奏疏,每隔几日便送去宣府城。在见到带着前朝某丹青国手的墨宝来府上的赵游舟后,老人极为硬气的表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已备下了棺材,随时打算死谏,就算是豁出去被诛了九族,也决不能纵容这强买强卖之风。
话说得漂亮,然而当赵游舟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画卷之后,作为雅好书画的文人,他又不能不心动。但出钱是不可能的,哪怕他靠着各级下属每年的孝敬过得十分富裕,也绝无可能打自己的脸,真的交钱给赵游舟。于是这名熟读儒经的老夫子在极为纠结矛盾的心情之下,拦住了赵游舟。
赵游舟说,尚书既然没钱买画,在下去找别家就是。
礼部尚书说,住口!你这蛊惑君王的妖孽,难道还要去祸害别家么?
赵游舟说,大人的意思是,祸害您一人就好?
礼部尚书说,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看着陛下先做商贾,再做强盗!
赵游舟:……合着大人您的意思是,为了陛下的名节着想,最好将这画白送给您?
双方闹得很是不愉快,赵游舟口才不差,却很少有耐心能与人坐下来好好讲道理,在身后有兵甲的情况下,他一般会下令动刀子。那天若不是慈宁宫中的皇太后得到了消息,命身边宦官出宫调停,只怕要酿成一场祸事。
不过当那些臣子们纷纷上书向太后告皇帝的状的时候,杜银钗选择了置之不理,过了两三天后,打开了自己的库房,挑出了十几套年轻时戴过的头面,下令让赵游舟也拿去卖了。
杜银钗这样的举动,表明了她的态度。自此之后,闹得再凶的文臣都不敢再开口,就这样任这场风波逐渐平息了下去。
赵游翼对苏徽说起这桩发生在端和四年的旧事时,苏徽听着只觉得有趣,边听边笑,笑过之后叹息,感慨嘉禾这个皇帝做的不容易。
如今嘉禾拿花瓶举例子,他猛地又想起了这件事。心里想着,要不以后他出钱为嘉禾买一些装点屋子的摆件好了,不然成天对着一间黑漆漆光秃秃的屋子,不利于心理健康——不过他没钱,用的都是宋国公府的钱。
这时他忽然听嘉禾问:“你与你的家人,关系怎样?”
苏徽吓了一跳,还以为嘉禾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下意识的回答:“关系不好不坏,但我若是问爹娘要钱,他们一定会给。”
嘉禾啼笑皆非,“要钱?你从朕这里领的俸禄不够么?”又正色道:“朕想让你去联络一个人,杜康氏,你的姑母。你不用跑腿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待在朕的身边,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写几份书信,叙一叙姑侄感情就好。”
康懋一生子女无数,苏徽的姑母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嫁到了各个地方,他至今都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哪些亲戚,与杜康氏之间也谈不上什么姑侄感情。嘉禾忽然关心起了他的家事,这让他感觉很不妙。
“陛下……”他很快猜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是韩国公有什么问题么?”
杜康氏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妇人罢了,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学,也没做过什么值得让皇帝关注的事迹,嘉禾之所以注意到了她,只因为她除了是苏徽的姑母外,还有个身份——韩国公夫人。
“两年前,朕遇到过一起刺杀,这个你听说过么?”嘉禾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自然是知道的。苏徽打听云微的身份时,就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情。之后他若是问起别的,凡是谈到宣府这两年的将领变更、陛下的用兵之策之类的事情,总绕不开端和三年冬的那起刺杀案。
“韩国公……是主谋?”苏徽问道。
嘉禾轻轻一笑,“你还真敢猜。”
她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更没有说,这一次遇上的伏击,与韩国公府有没有关系。
曾几何时,在她还是公主的时候,也曾伏在某人膝头,唤他一声舅父。如今回想往事,只剩满心的欷歔。
有些战役是持久的消耗战,战事可以持续数月甚至数年;有些战役,则是短兵相接一触即走,短暂的交锋之后,双方各自退却,流下的鲜血还未冷却,一切便都已结束。
黎明的寒冷逐渐推去,朝阳挣扎着从东方的云际破出,荣靖踩着沾染了血色的牧草,注视着四周还未熄灭的火焰,和地上未来得及收殓的残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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