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了……那些人都不足以做你的丈夫。”苏徽回答。
一身龙袍的女子掩面大笑了起来,全然不顾慈宁宫外侍卫及宦官的目光。
“陛下,你失仪了。”苏徽走近她身边,用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朕和你待在一块的时候,总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什么仪态不仪态的——”嘉禾摇头,“随它去吧。来,你说说,那些人为什么不能成为朕的丈夫。朕……”她止不住唇角的笑,索性放下了遮掩的手,“我给你一支曲子的时间,你把你的理由讲给我听。切记不要啰嗦,过了时间我可就要回去了。不然母亲会奇怪的。”
教坊的乐工此刻奏得是一支《长相思》,曲调缠绵,哀而不伤,是某人在心动之后义无反顾的坚守,是坚守之中决绝的炽烈。
苏徽看着嘉禾在笑,自己也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虽然她刻意压低了声调,做出凶巴巴的模样,可眼眸中的温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你母亲将我召入慈宁宫之后,你是不是来找过我?”
“是。”嘉禾大大方方的承认,承认完之后不忘补上一声冷哼,“朕亲自到慈宁宫外来接你,换了旁人谁有这样的面子。结果朕到了慈宁宫外母亲不让我进去,你则是打死也不出来,还真是让朕好生恼火。”
“你恼火吗?那天我可是看见你头也不回干脆利落的就走了。”
“不赶紧掉头就走,难道要让整个慈宁宫的人都见到朕被你气到失仪的模样么?”
苏徽闻言忍不住再度低下头笑了起来。面前女子如此灵动鲜活的一面,是史册中不曾记载的、是二十三世纪的智能无法模拟的,是只有他才见到的。
“那天我不出来,是因为有问题没有想明白。”《长相思》已奏过了前调,苏徽在幽幽乐声中慢条斯理的解释,“我想不明白婚姻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在我那个年代,已经没有多少人成婚了,可是到了夏朝,我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别的人。这种感觉……很复杂,很不好受。杜莹对我说,婚姻便是结两姓之好,是一种牢固的同盟,我想了想我过去在史书中读到的故事,心想这样的说法没有错。如果婚姻是一种独特的结盟方式的话,那我现在好像确实没有资格站在你的面前。”
他收敛了笑容,而嘉禾专注的凝视着他的眼瞳,一刻也不曾挪开视线。
“可我又觉得不大对劲。这世上凡是同盟,便总有破裂或是结束的那一天。婚姻却是要挑选一个能长久陪伴的人。能成为你丈夫的人固然要能够为你提供助力,可他也该让你喜欢才是。否则今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对着一具没有感情的躯壳,难道不会孤独吗?再者来说,一份同盟的破裂,或许不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可一段婚姻的结束——”他叹息,犹疑着抬手,轻轻触碰了嘉禾被风吹凌乱的鬓发,“我总担心你会被人欺负了。”
嘉禾歪了歪头,主动贴上苏徽的掌心,“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呢?”
苏徽挑眉,收回了手,“你早就有主意了不是吗?”
“对,是早就有了。”嘉禾握住他的手,“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被她握住的那只手颤了颤。
“通过婚姻掌握勋贵手中的军权,这听起来轻松又安全。可我却觉得这是在与虎谋皮,我是个警惕心很重的女人,谁躺在我枕边我都不会放心——”除了你。但这最后三个字,她没有说出口。
“但现在朕手中的确很缺一支强有力的军队来镇压住手底下蠢蠢欲动的臣子。所以朕拜托了长姊。”
“用荣靖公主做说客拉拢郑牧吗?”苏徽反应很快,立刻想起了根据某些野史的记载,荣靖与郑牧交情匪浅。
“是的。长姊是齐国公的学生。而齐国公也的确是难得的将才、能臣,要朕杀了他,朕还有些不忍心。所以朕在想,能不能让长姊出面穿线,让朕与齐国公结成同盟。按照你的说法,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正有不同的国家崛起,那么朕更该维持住一支强力的军队,来应对未来的敌人。”
“至于李世安,朕暂时没有能力也不打算对付他。朕反倒要厚待他的子嗣,要将那个叫做李骏的年轻人封为侯爵,留在京城,收作自己的党羽。再用李骏来牵制、拉拢李世安,借李世安的军威,来震慑朝臣。”
“至于其余的勋贵子孙也是同样的对付方法,朕将他们召入京城,然后以美酒、歌舞款待,以高官厚禄贿赂,以纸醉金迷消磨,朕会将宫里的女官嫁给他们,用他们的身份拔高女官的地位,用朕的女官来监视他们。但朕不会允许他们离开京城半步,也不会容忍他们靠近朕的身边。”
“最最重要的是,朕要清洗文臣。”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之前眼波里流转的女儿情态荡然无存,这一刻她又是那个高高在上,手握风云的女皇。
苏徽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
“陛下要罢免多少人,心里有数么?罢免了那些人之后,该用谁来顶上?”
嘉禾看向了苏徽,“朕很缺人才,可朕的时间也很紧迫。”
“天书”之上所有的能在端和年间展露头角的人才都在这八年时间里被嘉禾挑出并设法栽培,可那些能够为她所用,愿意为她效忠的士子,现在大多还很年轻,资历难以服众。
眼下朝野上下人人皆知,女帝好用年轻人,以往朝会之上,站在金殿高处放眼望去,所见解释鸡皮鹤发的老人,年长者做高官,既是一步步熬资历的结果,也能因其稳重让帝王放心。可是自嘉禾登基之后,逐步破格提拔少年郎,八年来京官的平均年纪都被拉低了不少,而这些气盛锐意的年轻人身居高位,也难免会有浮躁大胆的举动,惹恼了不少老臣。
苏徽是知道“天书”的存在的,三年前他向嘉禾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嘉禾曾将整本书都交给了他来翻译,苏徽认出了那本书是他那个时代的中学历史教材。初中生的课本当然不会有多深奥,能够提供给嘉禾的信息也浅薄的可怜,因此他对嘉禾说:“找时间我把我脑子里能够回想起来的夏史百官列传默出来给你。”
嘉禾听后并么有多少开心的模样,仍旧心事重重,“怕只怕才俊未必能入朕彀中。”
“怎么了?”
“感慨一下用人之难罢了。”嘉禾不欲多说。
《长相思》已然奏完,只是站在殿外的他们没有一个想要回去。左右有皇太后在殿内主持宴饮,嘉禾这个做皇帝的不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徽听着隐约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忽然想起了今晚所见宴席之上的一点违和。
方延岁不在。
今日赴宴的不仅有有道而来的功勋之子,还有京中高官显宦人家的子孙,可以说后世凡是与嘉禾扯出绯闻的年轻人都出现在了这里,然而这些人中没有方延岁。
这很不应该。方延岁身份不低,又被嘉禾所看重,就算他对嘉禾没有男女之情,并不打算迎娶女皇,在这样的时候也该来慈宁宫充个数才是。
再联想起不久前京师那两桩命案以及方延岁刑部官僚的身份,苏徽猜测道:“难道是方延岁他徇私枉法……”
不止是徇私枉法,嘉禾现在更怀疑周福寿的消息就是方延岁泄露出去的。毕竟他是少数知道周福寿存在的臣子之一。
“你要罢免方延岁吗?”苏徽心里多少有些欷歔,毕竟在他所知道的历史中,方延岁是个能干的大臣,也算得上忠心。只可惜死的早,如果多活一阵子,也不知道会站在怎样的立场。
“是。”嘉禾回答。
“罢免了方延岁之后你要用谁?”
“……林秀之。”犹豫了一会之后,嘉禾答道。
苏徽知道她向来行事果断,这时迟疑恐怕也是明白林毓做言官骂人的本事了得,可要是真让他入刑部主持公义,只怕是要坏事。
“你看,我怎么样?”苏徽指着自己问道。
他在夏朝其实也算不上孤身一人,三年前他有个假身份是“康彦徽”。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宋国公府的小少爷已经死了,但他也可以说这是误会,然后编造出一段狗血的故事来,比如说坠崖、失忆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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