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牧出生于江南水乡,与李世安不同,他是极其善战水战的。夏朝开国几场重要的战役都是李世安与郑牧兵分两路,李世安从陆上牵制敌军,郑牧从海上绕行至敌军后方包抄,或是扰乱对方漕运、轰炸沿海港口。
自长业二十年后,北方蛮人频频南下,郑牧被调往辽东一线镇守边关,时间久了人们倒是渐渐忘了过去声名赫赫的郑家水师。
“我知道你们这些开国宿将都在担心什么,担心兔死狗烹。一个王朝创建之后,陪伴君王征伐天下之人,大多是要被剪除的。运气好的解甲归田,运气不好便是身家不保。可我大夏还远远未到不需要你郑氏父子的时候。”
“陛下打算,对南方用兵?”郑椟马上就猜了出来。
荣靖狡黠一笑,“你父子虽在北方,但却十分关注南边的事情嘛。看样子是已经做好了南调的准备?”
郑椟讪讪一笑。
“不错,你们猜对了。我妹妹是打算对南方用兵。南洋之地会是未来兵家争夺的战场,现在那里已有大批的红毛、金毛夷人的战舰盘桓。真腊、南越等南洋小邦,原是我大夏藩属,可近些年来却疏于朝贡,逐渐臣服于西洋夷人。而我夏朝商船出海,不是频遭海寇掳掠,便是远跨重洋却无可停靠补给之海港。所以南洋——”她用力一叩桌案,“迟早要有我们的水师。若是南洋得以太平,你郑氏封王,也不是不可以。”
郑椟垂首深思,默然不语。
“因南洋危险而闭锁港口、强行迁徙沿海居民最多能换来一时之和平,却遗害百年。在北方有罗刹对我们虎视眈眈,西边亦是有狼子野心之辈觊觎我朝大好山河。所以南洋决不能放弃,你郑家,也绝不会称为被烹杀的猎犬。只有一点——我周氏眼下的危机,需要你们相助方能度过。只要令尊点头,天津船场的新式船舰,皆为令尊所用。”
在听到苏徽的猜测之后,嘉禾从他怀中离开,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于是苏徽忍不住又开始纠结。嘉禾要嫁给李骏,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可嘉禾不和李骏成婚还要把人家一大家子都弄死,这又是他不愿看到的。
最重要的是,嘉禾她,有能力对付李世安么?
“我不知道。”她很简洁的给了答案:“但我没有办法。”
“为什么?”苏徽好奇的问。
第235章 、(四十七)
嘉禾说她没有办法,但苏徽却不是很能理解她这句话背后的无奈。
“我死过很多次了。”嘉禾说了这样一句话。
苏徽乍一听没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稍加思索后才反应过来,“那家伙也太乱来了。”他骂的是另一个自己。
很显然是那个身着黑衣如同亡魂一般的苏徽将嘉禾变成了这番模样。苏徽此次回来,能够感觉嘉禾的气质与之前有了些许不同,如果说之前她还会笑,眼中还有对未来的期许,那么现在的她就只剩下了疲倦与对生命的淡漠。她的眼睛依然是明亮的,只是那份明亮更像是有一捧烈火在熊熊燃烧,如果那天柴堆烧完了,火焰也就该熄灭了。
“我看见了很多个我自己倒下,死于各式各样的阴谋。”嘉禾缓缓说道:“那些我死亡的画面这些天来不停的在我脑子里回荡。过去我以为我对我自己的生死早已看淡,最近我才意识到,我居然也是会恐惧死亡的。”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边说边往后退,仿佛是试图离开苏徽,“而比起死亡,更加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这个国家今后的命运。我是皇帝——”她拔高了声调,这一刻忽然无比威严,“这天下每一寸的山河都是我的土地,这天下每一个百姓都是我的子民,就算朕该死,那夜应当是死在朕开创了太平盛世之后。而非撂下一个烂摊子,将朕父亲留下的山河拱手送给庸才与废物们!”
她每一个字落地时都铿锵有力,且不自觉的在苏徽面前用上了“朕”这个自称。八年前她被命运裹挟着被迫坐上了皇位,身披着龙袍瑟瑟发抖,根本就是个无助的孩子,而现在——现在她终于是有了君王的气势。
苏徽也不知道自己首先是该欣慰还是该嗟叹,他想要上前拥抱她,可她就像浑身是刺的花,根本让他触碰不得。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幅模样呢?苏徽疑惑的看着嘉禾。他不理解此时此刻她的心境,就如同他不明白他在这个时空明明不过是离开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为什么一回来,京都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徽的眼眸是干净纯澈的,眸中不加掩饰的疑惑猛地刺痛了嘉禾。她又一次往后退了几步,就好像苏徽是什么洪水猛兽,“你都知道了?”
她只说了这样短短的几个字,但苏徽猜到了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嗯,知道阿禾你杀了很多人。”
现在还知道了,接下来她打算杀更多的人。
荣靖长公主已然领兵出征,京师北方大约会有一场战事展开。至于京城内部……看嘉禾的态度,应当是做好了应对残余乱党的措施。能是怎样的措施呢?无外乎便是杀戮。
这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做皇帝的,哪个不手染鲜血。
可是,他终究不想看着她身负累累罪孽。苏徽不相信什么报应,但他可以确定,以暴制暴的人同样不会有什么好好下场。嘉禾固然能够凭借杀戮来稳固自身的位子,可一旦她握不住手里的刀了,自然也就能有人将她的头颅给砍下。
“对我很失望吗?”嘉禾自然还记得苏徽最初为她定下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做个仁慈的帝王,只可惜她所见到的千百个未来中,凡是仁厚宽和的她,最终都难逃一死。
“没有。”苏徽摇头。
苏徽的答案在她的意料之外,却也并没有带给她太多的惊喜。可以说她已经习惯了苏徽对她的包容,因此即便苏徽这样说了,她也仅仅只是漠然的一点头。
“但你无异于是在往泥沼里沉。”苏徽却又紧接着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够以我的能力将你拉上来。”
“如果不能呢?”嘉禾半是挑衅半是期许。
她想知道,这个男人是否愿意和她一块沉沦。
当然,她也清楚这不是好的结局,只是她现在心中充满了阴郁的情绪,已经不再去思考自己是否还有别的出路了。
“不存在不可能。”苏徽果决的回答。
他不是什么乐天派的人,也见过另一个自己的凄惨状况。但他生来就是倔强固执的性格,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他既然下定了决心要保护她,那么无论怎样他都会做到。从一开始他就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的拼尽全力。
嘉禾盯着他看了许久,两个人都不说话,就如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许久之后嘉禾缓缓一笑,也不知有没有相信他。
“所以,告诉我你全部的计划。”苏徽说:“告诉我,我该怎样帮你。”
嘉禾却只是微笑,什么都不回答。
这一次她是真的变了不少,看着嘉禾的表情,苏徽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
嘉禾将苏徽留在了宫内,但并不花费太多的时间与他相处。她总是很忙碌,每一次见面,都是行色匆匆。
苏徽猜到了她大概有什么重要的计划在瞒着她,可惜做了半年皇帝的嘉禾虽然今年与他年纪相仿,但心智与城府都远胜于他,他想要从她这里套话,可谓困难至极。
更让苏徽头疼的是:另一个他又消失了。如此一来他在异时空连个可以商量主意的人都没有——虽然那个穿着黑色长袍如同服丧一般的苏徽未必愿意与他好好说话。
但他的苦闷没有持续多久,夜晚他忽然听到了嘈杂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风,待到听清楚金戈之音后,他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来到夏朝这么长时间了,他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的刀光剑影,警惕性早就被磨炼了出来。深宫中半夜传来的异响意味着什么,不用细想他都清楚,匆忙披上衣服从殿内奔出,他看见了嘉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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