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此时,连凤丫才沉凝地望向了已经拔高个头的少年郎,她面色平静,眼底神色却深沉难懂:
“朽木敌不过一刀,
同是一刀,黄花梨的椅子只留下刀痕。
我们家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寻常百姓。
山里的村户有句老话,今天阿姐就教你,”女子道,面色越发平静,仿佛之前怒火不曾存在过,望着对面的少年郎,一字一字道:
“出头的椽子先烂,不经霜历雨的树木难成气候。
同样,没有历经风霜的才智慧聪,都只是纸上谈兵。”
少年把嘴唇咬得发紧,女子眸色更淡,声音却陡然凌冽:
“你可知,你做错在哪里?”
少年面色发白,却依旧倔强不屈。
连凤丫看这小子显然不服气,也不气恼了:“你是不是认为,你根本没错?”
少年不语,但那倔强模样,眼底的坚毅,分明就是不认输。
连凤丫清淡的眸光从少年身上扫过,忽一声轻笑,在这静谧的书房中,尤为的讽刺:
“可笑。”
少年急,凤眼圆瞪,转身至桌案前,提笔急书:阿姐说可笑!阿姐凭甚觉得吾可笑?可笑又在哪里!
笔落,纸张一掀,落在谢九刀手中,后者浑厚的声音读起来。
“你不服?”连凤丫眸色清浅,碎碎光斑,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脸上,闻老太傅始终在一旁不语,此刻,却也眯眼朝那女子看去,显然,他亦好奇。
只见女子不疾不徐地开口,字字清晰,却也字字珠玑:
“你说要改革税制。凭甚改?如何改?”
少年提笔书:摊丁入亩。
谢九刀读。
女子闻听过后,缓缓再问:
“如何摊丁入亩?”
少年书:摊丁入亩,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
谢九刀再读。
女子拍案称赞:“甚好!”话奉却一转,对那少年郎越发咄咄逼人:
“一州县,地亩之多少,人丁之多少,你如何确定?如何丈量?所谓摊丁入亩,你如何实施?
你自提出摊丁入亩,定然也清楚,摊丁入亩,得罪的是谁,那些人可会乖乖任由你改制?
连竹心,你给我听好了,
自古,
改制,就会流血。
这样,你还要坚持吗?”
少年郎脸色渐渐发白,眼中也出现犹豫,他垂首,他在思索。
书房中焚香阵阵清淡。
袅袅白雾中,偌大书房里,清淡的女子,沉思的少年,旁观的老者,五大三粗的壮汉……安静,是此时的旋律。
女子静静望着沉思中的少年郎,她并不急着打断儿郎的思考。
谁也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该做什么,该怎么活着。
她是他阿姐,她可以替他分析利弊,可以提醒他,却永远都不能替他做决定。
他在思索,
而她,在等。
当少年郎再一次地抬起头时,连凤丫就知道了,他的选择。
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来到这个时空,做了万氏和连大山的女儿,连竹心的阿姐时,她想要的就是一家人平安喜乐,不被人欺。
她想要的步步锦绣,富贵一方,却没有想到过,这锦绣路上除了荆棘遍布,还有横生枝节的枝杈。
伫立许久,女子抬首,眸光朝着身前的少年郎望去:
“一改人丁编审,从如今的三年一编审,为五年一编审。
二丈量田亩,人丁造册送部,令地方官府将丁银随同田赋一起上缴朝廷。
三每省州道府,每年岁末,各将丁徭赋籍汇报总数,以看户口消长定州县政绩考核其一。”
女子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哀乐。
这声音并不出彩,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素淡得很容易被人忽视掉。
但此刻,书房中,静若秋江水。
老太傅心中却惊涛骇浪,朝那女子望去,久久难以置信……她每言,必有深意,必戳中重点!
心中翻腾滚浪,起伏如潮,汹涌涛涛……她、她……
“四,”女子清淡的声音,再一次地,在这静若秋水的书房中,响起: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轰!老太傅耳边炸雷!雷声滚滚不停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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