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还问你干嘛?
吴玉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险些喷血出。
角落处,二爷暂且收回脚,笑得冷峻的眉眼都温柔了。
“珠珠还小,又没上过书塾。吴叔叔读书几多年了?吴叔叔还是南阳书院的学子,我听我褚爷爷说过,南阳书院出才子的。”
小丫头一本正经啊,一脸认真的咬字“出才子的”,又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吴玉,好似在说:南阳书院出才子的,才子就是这样的吗?
吴玉那张脸青红交加,已经不能看了。
旁侧也好,警戒线外里也有一些南阳书院的,顿时齐齐转头,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把那吴玉给吞了不可!
小姑娘的问题问得刁钻,回答不出来可以,但你吴玉没事打断人家祁进与探花郎的术数比试干什么!
有你吴玉什么事儿啊!
这下好了,南阳书院要出名了。
南阳书院本来就出名,没听人家小姑娘说,南阳书院出才子?
这一下啊,更出名了!
那吴玉气得啊,险些真吐血。
眼珠子一转,狠辣地瞥向了一旁的探花郎……我这边被你小侄女羞辱得丢丑,你这个做舅舅的清风朗月?
做你的梦去吧!
吴玉忍着心口那一口怒火,转身,朝着连竹心一礼:“吴玉只是南阳书院一学子,学识浅薄,令家小侄女聪颖过人,想来探花郎学富五车,区区小儿问答,已然心中有答案了吧?”
至此……看懂时事的人,心道一声:果然这样了!
更多没看透的,此刻又被这一波三折钓得兴致冲冲。
吴玉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那些南阳书院的学子,有些面孔,他都是认识的,但此刻这些个人,对自己是咬牙切齿的怒瞪。
今日这件事之后,且不知,他还能不能够在南阳书院呆着了。
咬牙切齿对连竹心:“还请探花郎赐教。”
屋檐上的江老头儿瞅着自己肩膀上的小丫头,娇俏的小脸上目瞪口呆,“江爷爷,他他他太坏了!”
江老头儿从善如流,根本没有纠正小丫头,是你这小滑头太坏了吧,笑呵呵连道:“对,这龟孙子太坏了!”
小丫头顿时苦了小脸了:“怎么办?舅舅被珠珠害了,珠珠不想害舅舅的。”
小丫头说着说着,眼圈就泛了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着泪,“江爷爷,怎么办?珠珠要害惨舅舅了。”
江老头儿一边安慰小丫头,什么不是你的错啊,是那吴玉的龟孙子太坏了,“别怕,回去你阿娘揍你屁股时,江爷爷护着你。”
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红着眼睛眨巴眨巴:“都怪珠珠不好,要是听小鱼儿的就好了。”
座下的江老头儿嘴上说“是”,翻个白眼儿,听那小子的只怕吴玉此刻要捂脸无颜见人了。
“请探花郎赐教。”吴玉再逼迫。
看那探花郎没有动作,心道: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要是你一个探花郎都回答不出来,我区区一个布衣书生回答不上,也就说得过去了。
至少南阳书院里,还有他一席之地。
“令侄女的问题,当舅舅的,还摘了金科三鼎甲之一,探花郎,你也不知道吗?”
咄咄逼人!
事已至此,今日这一朝,早已经偏离了轨道,什么东华门下聚众抗议,什么服与不服,此刻显得没那么重要。
许多人都在等连竹心的回答。
要是探花郎也回答不上自己亲侄女的问题,那可就不只是吴玉那样了。
只怕要成这京都城……不,这大庆朝的笑柄了。
“连竹心!到底是先有鸡先有蛋!”吴玉势在一搏!
一侧大监眉心紧蹙,但他此处,却不能表现一二。
那边始终有信使往皇宫中去消息,他在此处,不过是暂且震慑住闹事的士子们。
旁的,却是无法。
只能,把担忧藏在深处,同所有人一样,望着那闭目中的少年。
那少年郎端坐蒲团上,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极为徐缓地执笔,笔尖润满了墨汁,笔随心动,如走游龙。
端方透古朴,苍劲,力透纸背。
几多人够着脖子去看。
少年郎身后小厮那有些难听的鸭叫嗓音,陡然响起: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相生相伴。”
那小厮顿住下,微喘息。
众人拧眉:“怎讲起道法来,这探花郎勾扯得未免太牵强。”
鸭嗓又响起——
“如世间君臣之道,无君国不成,无民不成国。载舟之水,行将踏浪,覆水之舟,广至千里。”
那小厮望向吴玉:“敢问吴公子,先有君?先有臣民?”
敢问吴公子,先有君?先有臣民!
吴玉脑子里嗡的一声,哐啷软坐在地上,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惨白一片。
此间,大庭广众之下,人头擦肩接踵,却静默无声。
东华门下众士子默然,而寻常百姓最会察言观色,闹事的士子学子们一片静默,不觉也不敢出声。
朱麟安陡然从人群之中站出,朝那蒲团上的少年郎,深深一躬礼,态度诚恳至极:“探花郎有奇才,国子监朱麟安钦佩!至此一别,望来日再见探花郎风采!”
说罢,起身,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彼时,一人出,二人出,三人出,接二连三,“探花郎当之无愧,吾等惭愧!告辞!”
此时,东华门下满满当当的士子学子,已经十去七八。
祁进一笑,也朝连竹心一礼:“探花郎真才学。”
话落,转身歪着身子,慢吞吞往旁侧走去。
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那一身金灿灿的。
只是,那吴玉,还在。
吴玉深吸一口气:“探花郎取巧。终是没有正面回答,先有鸡先有蛋。”
众士子学子心默:确实没有正面回答,可已经答出精髓来了。
先有蛋先有鸡,还重要吗?
“若是探花郎无法正面答出,吴某敢问,哑疾如你连竹心,如何承这探花郎!”
此话出,吴玉已经是背水一战,众人心道:吴玉疯了!
胜负已定,吴玉还在苦苦挣扎,是为哪般?!
“连公子不要忘记,众位也不要忘记,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身残者得以科举之路!
此已经是违背礼法祖制!
其他之言,全不必再说!”
言下之意,先把这条说清楚,说不清楚,其他都没有说的必要。
“若非连公子之师,乃当朝太傅,各道府县怎敢开先例!”
“如是说来,连公子本是一废人,无缘科举,是太傅偏私,敢问一声,天下人之师,太傅何德何能!”
——疯了!
许多人脸色骤变!
却又有一些人被说动!
对!甭管这连竹心有否才能,是否真才实学,但这连竹心本就是一个哑巴,开国以来,无一身残者可以走仕途科举之路。
他——连竹心,凭什么特殊!
走掉的人,大多已经走到,东华门下,却也还有着不算少的一批。
这其中,有许多脸色变了的,盯着连竹心,眼里有什么东西,浓臭浓臭的,快要溢出来。
连竹心脸色也是一变,先前的清风朗月不见,脸色凌冽,眼神凌厉,侮他连竹心,可与之道理一二。
侮他那个才德天下无二的师父,不行。
清俊面庞,尚未长开,怒气盈惯!
忽一声娇俏软语,如黄鹂百灵鸟:
“珠珠听过一句话: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求网。吴叔叔,珠珠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吴叔叔帮珠珠解一解?”
此话一出,举众哗然一片!
吴玉脸色霎变,已经不是难看,发青转红又发白。那小姑娘的娇俏软语,却如同重拳一击,击在心口,震得吴玉才爬起的两腿,脚下虚浮,后退了几步。
警戒线外,连凤丫苦笑一声撑额,这话……“你教的?”她转头问褚先生。
褚先生比她还张口结舌,听闻她问话,忙摆手:“老夫可不敢。”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求网。
——与其羡慕,不如实实在在好好读书去。你作什么红眼病。
屋檐上,江老头儿笑容顿了下,随即,又咧嘴笑开,一口大黄牙尤为惹眼。
到底,还是听了那小子的。
而街道旁,赫然有家三层小楼,楼下牌匾,黑底烫金的三个字——简居楼。
简居楼处三楼最东边那间包房里,安九爷瞅了一眼身旁的稚童,
安九爷下意识地微躬身,扫眼朝那屋檐上老家伙驮着的小姑娘看去。
小丫头闹得满城风雨,后头出主意的却是,却是……他身侧的小男孩儿。
虽然不尽相同,却又殊途同归。
稚童头戴一顶小一号的帷帽,稍瘦的小身子,挺得笔挺的腰杆子,立在窗畔,帷帽下,一双凤眼清淡,粗看,像他阿娘,细看,却根本找不出相似处,淡色的粉嫩小嘴,缓缓地一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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