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玉人馆上下上百号人,稍微留个神总能听到只言片语。
据说她是个长相清秀脾气很温和的年轻女人,是个落魄书生,赶考落榜回乡途上遭了劫匪,一路流浪到平城病倒在大街上,刚好就倒在如九斤的马车边上。接下来的故事寻常却又不寻常,青楼老板带回书生,两人花前月下水到渠成,书生放下纸笔帮老板大点生意,竟似一心一意和老板过起了普通夫妻的日子,甚至她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纵使落魄,她也是一个读过书的年轻女人,纵使富贵,他也是零落成泥的青楼男子。
想通背后关节,庄十三更不敢在她爹面前提起娘亲,现在如九斤主动提起——
罢了,便是刀山火海,自家爹爹发话,她也得走一遭。
庄十三忧郁地咬下那块排骨,做人女儿也怪不容易的。
古代的晚上没有电,只能靠烛火撑着,黑黢黢也没什么意思。庄十三早早净了口,擦过脸和手脚便钻进被窝,点了两根蜡烛在床头,凑在光下面翻画本子,这是从管事家小儿子那里倒腾来的。
画本子虽然粗糙,但其实内容蛮丰富的,讲的是一个女侠客带着她三位夫君游走江湖惩恶扬善的事情,一个个小故事串在一起也颇有趣味。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随意地翻着,突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坐直身体把书凑到灯下面
“......众人皆惊,事情到此已是水落石出,原来是这正君邓氏一再谋害进门的男子,族老已忍耐不住,举起拐杖就要砸去,喝到:‘嗐,你这恶毒男子,我大盛律都写了一女须配三男,你这是要让我吴家断后不成/那邓氏不慌不忙,反笑......”
那些画好似卷成了一团,再说些什么十三已经看不下去了。这个故事并没什么意思,本来她都打算跳过了,但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带出“一女须配三男”这句话来,彻底把十三震醒了,她翻来覆去研究,也没把那句话研究出个旁的意思来。
她坐不住了,披上衣服就跳下床,拍开隔壁张大娘的房门。
张大娘是个五十多岁死了两个丈夫的贫寒妇人,被如九斤雇来照顾十三的,她打开门见十三衣衫单薄,袜子也没穿,慌忙把她扯进屋来关好门。
“姐儿怎么了?”她把自己的大衣服裹在十三身上。
庄十三缓了口气后慢慢问到:“大娘,我能不娶夫郎么?”
“呦,姐儿长大知道想夫郎了。”张大娘一脸调侃的笑意,就像所有大人打趣小孩长大时那样,完全忽略了那个不字,“明天我就和如老板说,让他给你挑几个好看的夫郎备着,可得早点准备,省的到时候官府来挑就没几个好的了。”
庄十三咬咬嘴唇没有吭声,她至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不结婚官府也是看不下去的。
原本在庄十三的计划里,待她长大能赚银子了,就让爹爹把生意一收,自己带着爹爹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买个小院,做点小生意,有空了还能带着爹爹四处游山玩水,看见有合意的男人就拐回家——虽然她还没有打光棍的打算,但自己慢悠悠地找和被官府押着挑一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还一来就来三!
她虽然经常做美男环绕的美梦,但也只是想体验体验罢了,真要她搬这么多男人回家,光是面对这些男人间的关系就够她麻烦了。
十三想象了一下自己和三个男人坐一桌吃饭的场景,顿时觉得尴尬都要漫出来了,你说三个人,自己夹菜是要按顺时针方向还是逆时针?还有睡觉,难道学宅斗小说里面一二三排个日子?怎么想怎么都受拘束嘛!
这时候的十三并不知道,要想拒绝官府的官配也不是没有办法,一是交税,很重很重的税,作为不娶夫郎不生孩子的代价,另外,就是入赘。第一条不合算,普通百姓鲜有出的起的,第二条但凡是有骨气些的女人,都不会愿意。
第二天早晨,如老板按例来叫十三起床,他惊讶地发现自家女儿眼睛下面是一圈深深的乌青,还在不停地打哈欠。
“十三,你昨晚怎么了?”如九斤吃惊地问。
十三自然不敢告诉她爹她在琢磨娶三个男人的话要怎么吃饭会比较和谐的问题。
一旁帮她准备衣裳的张大娘却已经忍不住了,喜气洋洋地大声说到:“如老板,昨天晚上小姐还跑到我房里来了,吓我一跳,我后来一问,你知道她问我什么?她居然问我娶夫郎的事情,看来小姐也长大了,过几年如老板就可以准备当公公了,娶几个好男儿进来一齐孝敬你,说不定还能生好几个孙女给你!”
庄十三立刻低下头装聋子,她深知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
如九斤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他踌躇片刻,小心问到:“十三,娶夫郎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年纪还小——”
“是厨房里毛师傅说的。”庄十三立刻搬出背锅的,一脸老实无辜,“爹爹,夫郎是什么?能陪我玩么?”
“十三是想找人玩了么?”如九斤若有所思摸摸庄十三脑袋。
☆、3|第三回 见不平十三回首 探女院如九惶惶
今日阳光正好,吃过饭不想午睡,十三悄悄从床上溜了下来,一个人摸了骰子坐在最靠围墙的走廊下面胡乱摇着,一边摇还一边侧耳细细分辨着里面的动静。
如九斤再怎么爱护女儿,想进办法把她和前院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隔开,但玉人馆毕竟还是玉人馆,三教九流吃喝嫖赌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后院的护院经常也会私赌一把,十三练得就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赌术,据说练好了可以战无不克。
可能她在这上面真的没什么天分,听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听出一丝奥妙,她也不气恼,颇有耐性地一遍遍摇着。
玉人馆的地盘很大,前门就在平城最繁华的花街上,后院却连着一条幽静的民巷,是后来才被如九斤买下来打通的。周围住户也都知道这里干的是什么营生,以前十三打开后门站在门槛上放风的时候,偶尔路过的男人总会避开眼睛加快步子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弄得十三好不自在,也就懒得再去了。
周围静的很,只有十三乱七八糟的骰子声,突然一种叫喊声混杂着乱七八糟的步伐响了起来,渐渐的后门的方向变得闹哄哄的,有护院的声音,有女人的声音,还有棍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见十三过来,原本堵在门口的护院们让出一条缝,十三凑过去看,一个护院胳膊拦在她面前,“小姐可离远些别伤着了。”
外面有四五个人,都是高大的女人,一看就是在道上混的,中间地上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衣服已经烂成一条一条了,短了一大截露出手腕和脚踝,没有穿鞋子,脚板底都是污血,脸乌糟糟的看不出模样,只能看见很多伤痕。
为首那个女人的棍子还在往他身上砸,一下一下生了风并不避忌。
“小贱货,卖不出去的贱货,就你这幅模样老娘赏你口饭吃是看得起你,收了我的钱还敢跑,你个赔钱货,老子花了五两银子买的现在连五分钱送人都不要,你个贱货......”那女人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的。
十三没忍住略皱起眉头,轻声问,“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是这里有名的人牙子,那小男孩跑出来结果在我们门口被逮住了。”旁边的护院答道,“不过这女人也真够狠的,我家婆娘教训我儿子跟这一比简直是菩萨。”
有人打趣道,“你那是亲儿子,能一样么,不过那真的是你的儿子么?”在“你”字上格外加了重音,引得哄笑一片,被笑的护院不干了,急忙就争辩开。
十三顾不得旁边人的官司,令她吃惊的是那个小男孩,她发现那个男孩真的是一声也没有吭过,只抱紧了头像块石头一般,只有棍子落下时的轻微抽搐才能证明那是个活人,连大人被打时都很难控制住不由自主的痛呼,更勿论一个孩子,但那个男孩却连闷哼都没有发出,咬紧了的嘴唇流下了触目的鲜血。
打人者叫骂连连,被打者反倒悄无声息,这种不正常的氛围压得十三心中沉甸甸的。
“关门吧。”她听到自己说。
她有些恍惚地退了回来。
原本的骰子也变得乏味起来,十三沿着小路漫无目的胡乱走着,一抬头就到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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