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许南屏带着她,母女两个在南京讨生活,生活再艰辛,也没有提过回杭城。许南屏生性要强,她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婚姻失败,看人看走了眼,更不愿用这样狼狈的生活去刺痛始终关心自己的亲人的心。
直到宋爱儿八岁那年,许南屏终于忍不住偷偷跑回杭城,在家门外的巷子口打听着家里的消息。宋爱儿至今不知道她听到的是什么消息,只记得许南屏回到南京后失魂落魄,好几天不能工作。
那一阵子,总是会听见许南屏辗转反侧之中的不住叹息。宋爱儿后来进了宋家后,曾隐约听用人提起自己的母亲,她们说她是个贪心的女人,狮子大张口地问宋家要钱,还企图威胁一家之主宋保宁。
现在想来,许南屏当时应该是去找宋保宁要钱了。也是那阵子,许南屏鲜少地与杭城的亲人有了一点来往,那个被她叫作舅舅的男人就是那时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他只出现了一次,说的那句话却让宋爱儿记了小半辈子。他对小小的宋爱儿说,以后出了事,记得来找舅舅。
所以当她跑回国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舅舅。杭城的邻居告诉她,许家老头得了骨癌,治病欠了一大笔债,夫妇两人去了香港打工挣钱。那次的杭城之行,宋爱儿已不太记得其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近乎绝望。
这样的心情,这个人是否能体会呢?
“宋先生,我是真的猜不透您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宋爱儿微笑着,伸手去握住侧身而睡的许南屏的另一只手,“妈妈一直到发疯前,都还做过这样的美梦。一只手牵着丈夫,一只手牵着女儿,三人手牵手走在马路上。”
她漫不经心的话蛰痛了宋保宁少有的良心,对方一下子松开了许南屏的手。
宋爱儿却不肯放过他,她以一种几近天真的微笑注视着这个身家富贵的男人:“你看,这个女人已经被你折磨到了这个地步。不过十多年的时间,她的头发全都白了,皮肤也松弛了,连那张脸也不太好看了。她已经不是那个能把你从山西矿上带到杭城美专的许南屏了。现在的她,老了,也没有人会再喜欢。你还有什么可以从她身上算计的呢?”
她问着宋保宁,又像是问自己。
“她今天的一切,你敢说,和自己半分关系也没有?”
难得有时间,宋爱儿按照医生的叮嘱,放下一切陪伴许南屏。她没有睡在家属房,而是抱着一张小毯子和许南屏挤在了那张小床上。
夜深了,山里没有其他娱乐,安静得出奇。
睡熟了的许南屏蜷缩着,像个头发花白的老小孩。她的背有点佝偻,皮肤松弛,因为宋爱儿才给她洗了澡的缘故,全身散出一种熟悉的桑花香气。宋爱儿抚摸着母亲乱蓬蓬的头发,费了很大的劲,才挑出那几根新长的黑发,捻在手中借着月光仔细地看。
一切又像回到了多年前,在南京弄堂的那个小裁缝间里,母女两人挤在一张小板床上睡觉。那时许南屏还很年轻,她喜欢埋首在她的胸前,嗅着母亲温柔的气息,在老式盘蚊香的悠然香气中渐渐入睡。黄梅雨的季节,南京时常一场雨接着一场雨地下,雨滴打落在石板上的声音终夜不绝。
那样的日子,几乎没有人上门改衣服。许南屏便会一夜辗转,隐约地叹起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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