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簿翻到乔溦七岁的时候,照片截然而止,再往后尽是一片空白。不用说乔溦成年后的照片,就连童年期的都不完整。
“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了。”乔溦收拾好了东西,走到他身后,看着相簿最后的那张照片,怀念地叹息道。“我不喜欢拍照,总不能把证件照放进去。”
“这是你父母拍的吗?”洛望舒合上相簿,回头看他。
乔溦笑着点头:“我母亲拍的。”
“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长大了就变成……”洛望舒琢磨了一下,从有些贫瘠的词库里挑出一个合适的词语。“老流氓。”
乔溦听到这个词忍不住笑了,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往房外带:“那怎么办,我在你面前就只想当一个老流氓。”
洛望舒正想回他一句,一走出房间就看到屏风前站着一位温和笑着的中年男人,转过一半的身体,注视两人慢慢走过来。
对方的长相深邃俊朗,和乔溦有几分相似的地方,但是大概是乔溦混合了母亲血统的缘故,相似度并不算高。
“wow.”男人对洛望舒友好地笑着,将打量控制在不失礼的范围内,接着看向乔溦,感慨了一声后用流利的中文说道:“你找到了。”
乔溦笑得不置可否,右手握拳,跟他互碰了一下,接着向洛望舒介绍:“我爸爸。”说完又从背后覆上洛望舒的肩膀:“洛望舒。”
“你好,乔慕向。”乔溦的爸爸也报出自己的中文名,看着洛望舒微微笑着。“他这段时间会清闲下来,你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乔溦。
洛望舒的重点不在这里,而在乔溦爸爸的名字上。他用了自己妻子的姓氏,用“慕向”作为名字,这个词语在古文中是“思慕,向往”的意思,至于他慕向的人究竟是谁也不言而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两人也真不愧是父子,这种想要把爱人深刻在自己姓名里的行为,洛望舒怀疑乔溦根本就是从他爸爸那里学来的。
乔慕向的中文水平很高,在古文方面的了解比乔溦要好不止一个层次,身为商人也十分健谈,晚饭结束后和洛望舒已经熟悉了许多。
只是奇怪的是,直到夜幕渐深,洛望舒也没有见到乔溦的妈妈。这对父子都没有主动谈起,洛望舒也就没有提出来。
“明天去看看你妈妈,”乔慕向上楼前对乔溦说。“花就从院子里的那些挑拣吧。”
乔溦应下来,从冰箱里取出几样水果切好拼盘。洛望舒本来想要帮他的忙,却被乔溦直接拦在一边,只好站在乔溦身旁看他把水果切成大小相差无几的形状。
乔慕向的脚步声慢慢消失,洛望舒确定对方听不到之后,才犹豫着向乔溦问道:“你妈妈不住在这里吗?”
无论是住宅设计还是乔溦爸爸的名字,都透露同样的一个信息:乔慕向很爱他的妻子。然而乔溦的妈妈却没有居住在这里,这就有些奇怪了。
“嗯,她在其他地方。”乔溦神情不改,用牙签插了一块猕猴桃塞进洛望舒嘴里,拉着他走向房间。“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她。”
洛望舒嚼着水果走在他旁边,料想夫妇两人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暂时分开生活,为了不说到不该说的地方,也就没有接着往下问。
洛望舒自认为自己在次日起得足够早了,可是洗漱结束后才发现,乔慕向和乔溦已经晨练结束,正一起在院子的月季花丛间挑选着开得正盛的花朵,用剪刀一枝枝地剪下来,削去尖刺,用牛皮纸包好,下端被乔慕向亲手缠了一条红色的缎带,打成漂亮的蝴蝶结。
这个时间里商店还没开门,牛皮纸和缎带肯定是提早备好的。乔慕向打结的动作非常熟练,没有丝毫的停顿,一看就是亲手包装过很多次的花束。
洛望舒站在窗前看着父子两人的动作,把昨晚的细节过了一遍,再联系上在罗马时沈阿婆说过的那些话,面上突然一僵,心尖有点发颤,暗说不会吧。
用过早餐,乔溦就抱着这束红色的月季花和洛望舒一同出门,迎着温度还没达到烫灼地步的阳光一路向东,路经一个小小的教堂,走到小镇另一方的边缘。
洛望舒远远地看着道路那端的尽头,心里也愈加发沉,竟然被他料中了。
他侧目看向乔溦,发现对方依旧弯着嘴角,眉梢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察觉到洛望舒的目光,也同样看向他,同时加深了笑意。
小镇的东边住户偏少,林木生长在一片草地的周边,看起来就更加葱翠。脚下的道路慢慢收窄,铺上了圆润的淡色鹅卵石,两侧除了低矮生长的绿草,还有一块块排列整齐的白石墓碑。
墓碑不高,只抵到成人膝盖的地方,设计很简洁,很符合小镇给人的第一印象。个别墓碑前摆放着百合,在一片绿白相间里,乔溦在公墓东边那块墓碑前放下的那束就显得格外醒目,简直像是一团燃得热烈的火苗。
碑刻上一行意文一行中文,都是乔溦母亲的名字,洛望舒只从意文里看懂了“ortodosso”的意思。夫妇两人都冠上了彼此的姓氏,让人莫名有些感动。
最底下的年份是1965年到1996年,洛望舒默默计算了一下,乔溦的母亲大概是去世在乔溦七岁的时候,难怪相簿的照片止步于1996年,是因为拍摄的人已经不在了。
沈阿婆说的那句“琪琪不在了”,不是说“琪琪”离开罗马搬去了西西里,而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乔溦从走进公墓起就握住洛望舒的手,放下花束后也没松开,牵着他一起站在墓碑前。
洛望舒的心情有些沉重,站在乔溦身边甚至有些无措。他家中长辈都还健在,亲戚里也没办过什么丧事,这是他第一次前往墓地看望逝者,更是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阴阳相隔。
乔溦只垂着眼睛看向墓碑,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洛望舒反握住他的手,也同样沉默,笨拙地想着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像影视作品中那样,在心里和乔溦的母亲说点什么。
周围太过安静,以至于洛望舒根本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乔溦突然松开他的手,转去覆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往自己这边轻轻按了一下,使两人额角相抵了短短一瞬。
看清洛望舒的神情后,乔溦笑出来,还停留在他头发上的手揉了揉:“干嘛露出这种表情。”
洛望舒转头看向他,发现乔溦的眼睛里还漾着来时的笑意,没有一点儿悲色。
没有悲色反而更让看的人心里难受了。
“回去了。”乔溦看他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发梢,拉着他走回小路。“我们在这里停留两天,之后我再带你好好逛逛意大利。”说着他回过头,笑着补充说:“除了罗马和西西里,你还应该去托斯卡纳看一看。”
具体来说是托斯卡纳的首府佛罗伦萨,那座世界艺术之都有着洛望舒提到过的最高美术学府。
洛望舒被他拉着往回走,这时候还有点负面情绪,对佛罗伦萨也没什么兴趣:“……你以前都没说过这个。”
乔溦笑了笑:“生死只是人存在的形式而已,二者没什么不同。”他把洛望舒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我偶尔还会问她几个问题,觉得也能得到模糊的答案。”
洛望舒怔了一下。
“上一个问题是问她,我要留在中国的哪个城市。”乔溦冲他神神秘秘地眨了下眼睛。“她告诉我去s市。你看,你果然就住在s市。”
洛望舒被他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逗笑了:“她是怎么告诉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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