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身子如何了?”这事儿裴湘月已经从三娘子给她的信中得知了。
“好多了,只是到底年岁大了,病去如抽丝,左右就是要仔细调理。”
“那是自然,且这天气也不好。”裴湘月点点头,“你瞧这才十二月头呢,山里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场薄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三娘子却笑道,“这儿来年一定有好收成!”
两人一见面就聊得格外起劲,三娘子一一将最近身边发生的大事絮絮向裴湘月道来,这头一件事自然就提到了陆承祁和上官璎珞的成亲之喜。
“说来也神奇,真是天公作美,前头连着下了四天的雨啊,中间还飘了一场小雪,结果到九爷成亲那天,天竟然放晴了。艳阳普照的,可把母亲给乐坏了。”
“母亲最近还有为难你吗?”可比起陆承祁的婚事,裴湘月显然却更在意三娘子如今在家中的处境。
三娘子闻言就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笑道,“无所谓什么刁难不刁难,便就是她再不待见我,我这规矩也是做了足足的,母亲也没什么把柄可拿捏我的。更何况如今上官进了门,母亲对着她脸上就透着欢喜,我便多少能轻松些。”
“宁妹妹呢,现在这个月份她的肚子该显怀了吧?”裴湘月见三娘子眼中也透着些许的无奈,便知老夫人和她这个二儿媳妇的心结怕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如此轻松的解开了,便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
“恩,显怀了,便是林姑娘的肚子也隐约能见着一点了。”三娘子见裴湘月闻言飞快的眨了一下眼,知她心里还是惦记着林婉清的这个孩子的,便继续说道,“如今大姑奶奶在荣家也是自身难保的,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扰过林姑娘,她现在得空就去给母亲抄经,我瞧着倒也是好的。心静人静,将来侯爷是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母子连心,只怕到时候你把孩子送来我这里,她终归还是会恨你入骨的。”裴湘月叹了一口气。
“可孩子终究是姓陆的,又不是让他们母子不得相认,姐姐放宽心,这事儿是侯爷亲自定夺的,侯爷都没觉得不妥,姐姐反倒先打起了退堂鼓。”
“当时也是一时心软怕你应付不来,左右这孩子……”裴湘月心里也是天人交战的。当下便叹气摆手道,“罢了罢了,等孩子出生以后再说吧,可只要你们信得过我,这孩子我是一定能教的好的,到底是陆承安唯一的子嗣。”
“哦对了,说到孩子,姐姐不带我去看看你开的私塾吗?”三娘子心下好奇,说话的当下就已经站起了身。
裴湘月见状也不扭捏作态,径直带着三娘子穿过了内堂和一个回廊,就来到了位于宅子最南边的一个宽敞的堂屋外。
这还没走到里面呢,隔着微掩的铜环扇门,三娘子就听见有朗朗的读书声从里头飘了出来。
“江水流长,环绕似青罗带;海蟾轮满,澄明如白玉盘……”孩子们的声音稚嫩却清脆有韵,三娘子听了格外的喜欢,便悄悄的透过门缝往里头看去。
屋内有十来张案条,每张案条上都规规矩矩的坐着两个孩子,孩子们的前面站了一个白衣先生,墨发高束。宽袖尽垂,那挺直着腰杆子的身影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姿态,不由让三娘子肃然起敬。
“这就是华先生的学生吧?”想到之前陆承廷和自己说过的话,三娘子便回头问了裴湘月一句。
谁知裴湘月竟忽然红了脸,半晌才恍惚点头道,“是,正是他。”
“哦。”三娘子愣愣的看着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的裴湘月,又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了,突然脸红的这般厉……”
偏她话还没有说完,堂屋里就传来了阵阵高声呼喊的童音,紧接着,那铜环扇门被人从里头大力的拉开了,随着门页的“吱嘎”声,一群笑闹奔跑的孩子就从里面窜了出来。
“裴先生好!”为首的几个高个子的孩子在看到门口站着的裴湘月时立刻就收住了脚下的步子,然后轻声细语的向裴湘月行了礼。
他们之后,所有的孩子都放慢了步子,一声一声的“裴先生好”顿时此起彼伏的响彻在了三娘子的耳畔。
“快回去吧,下午的农活儿都别偷懒了。”裴湘月笑着冲所有的孩子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三娘子便往边上站了站。
孩子们齐刷刷的喊了一声“是”,重新又笑闹着飞快的消失在了前院堂屋的回廊深处。
“这儿是上半日学的。”见三娘子眼角含笑,眉目飞扬,裴湘月便解释道,“到底也全是农户家的孩子,挨家挨户都有活儿要干,孩子们也是不得闲的。”
“那已经很好啦。”三娘子由衷的佩服着裴湘月,“方才听孩子们背声律启蒙,全都是一气呵成的。”
“那是慕先生教的好。”
“慕先生?”
“在下慕习,见过靖安侯夫人。”这边,三娘子还没反应过来裴湘月口中的“慕先生”乃何许人也。那边,一袭白衣长褂的慕习已经捧着书卷踱步走到了两人的身旁,和三娘子打起了招呼……
慕习性子活络,虽看着是个一本正经的教书匠,可让三娘子觉得意外的是他私下竟是个极好说话的。是以午膳的时候,因为和慕习天南海北的聊开了,三娘子甚至起了兴致还和他开了一盅酒。
不过开喝以前慕习就告诉过她,农家自酿的土酒后劲是很足的,让三娘子喝的慢些不要急。
可三娘子却自认酒量不错,当下也没太在意慕习的话。结果竟真的就醉了个头晕目眩,不仅最后是被裴湘月搀进厢房里头去的,在躺下以前甚至还抱着铜盆吐了一次。
这一醉,三娘子便睡了个昏天暗地,等她幽幽转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昏暗一片早不见明艳的冬日之光了。
沉沉的睡了一觉以后,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三娘子眯着眼睛难受的坐了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的想喝水。
屋子里静悄悄的,裴湘月并不在。三娘子略微的适应了一下周围昏暗的光亮。然后翻身下了床,倒了一杯温水仰头喝尽以后略微的收拾了一下微皱的衣裳,随即便推门而出。
本是来庄子做客畅谈的,结果午膳却在饭桌上喝了个醚酊大醉,三娘子想想都觉得替自己臊得慌,当下便加快了步子想趁着天黑回去以前再和裴湘月说两句话。
可就在她走到了早上裴湘月带她落座饮茶的南厅门外时,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慕习那深染关切的询问声。
“怎么样,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慕习的声音偏沉,字正腔圆很是好辨。
三娘子当即一愣,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
可紧接着而来的便是裴湘月的轻笑声。“我不过就是眼睛进了风沙啊,多大的事儿,瞧把你紧张的。”
三娘子闻言,越发的诧异了,便是鬼使神差的就贴着墙根走了过去,随即躲在了敞开的厅门后倾了身子就往里面瞧。
可只这一眼,却把三娘子看的惊住了。
视线所及,裴湘月是仰头坐着的,慕习是弯腰低头站着的,两人紧紧的挨在一块儿。慕习一脸的温柔,正耐心的替裴湘月吹着眼睛里的沙尘,而裴湘月则静静的仰头看着他,脸上泛着少女一般令人心暖迷人的羞涩。
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这等对面对的姿势,入了三娘子的眼,让她不想偏也是困难的。
而就在这时,三娘子却听裴湘月竟娇嗔的抱怨道,“你也是,三娘子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我和她话都还没说够呢,你倒好,一个酒劲起来,竟把她给灌了个醉,一会儿侯爷是要亲自来接人的,你且说说,你要如何同侯爷交代这件事?”
“我以为我和侯爷要谈的是另外一件事啊。”可面对裴湘月的抱怨,慕习竟只温柔的笑了笑,然后又仔细的看了看手中那方沾了清水的绢帕后问了一句,“这么样,眼睛还难受吗?”
裴湘月闻言就眨了眨眼,然后笑道,“不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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