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二十七年九月,帝都繁盛,百姓安居,已落脚青竹胡同的许家三房又发生了几件令人欣喜欢愉的大事儿。
春末的时候,许三老爷进了都察院,官运亨通壮年有为。盛夏刚至,许世嘉中了二甲第十名进士,年少高榜前途无量。而刚过九月,最晚进门的赵姨娘被查出怀了身孕,新宅添人喜上加喜,便是素来寡言严肃的许三老爷最近几日脸上都沾了笑意,一时之间,整个许府内外的气氛都活络了不少。
这日午后,三娘子和四娘子在秦氏的屋里剥莲子,两人正脑袋抵着脑袋一边剥一边悄悄的偷吃呢,忽听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看账簿的秦氏开口道,“明天正好是初十,不如咱们一早去一趟禅云山吧。”
三娘子和四娘子闻言一愣,面面相觑了一番后,四娘子便先问道,“母亲要去做道场吗?”
秦氏轻笑了一声,搁下了手中的账册道,“突发的念想,哪儿需这么大的排场,不过近日家中好事连连,想想咱们还是刚搬进这儿的时候去过一趟禅云山,这几年也不曾去还愿,虽菩萨自在心中,但香油钱总是不能薄减的。”
自从三房分家上京搬到了青竹胡同以后,秦氏自然而然的就掌起了家做起了当家主母。说起来,秦氏自打嫁进许府后,虽占了嫡却不占长,多年以来做的都是闲散媳妇,左右也不过就是打点好了三房自己的小院儿便就算完事了,什么婆子丫鬟账本地庄的一概都不曾沾过手,是以刚分家的头一年,实实在在的是把秦氏给忙坏了。
掌家难为,这句话说说容易,可真做起来才会知道个中辛苦。这三年来,秦氏日日都是卯时就起,有时晚了要倒腾到子时才睡,三娘子是眼睁睁的看着秦氏的脸从圆润熬成了尖瘦,但随之换来的倒是许府内外上下的井然有序。
“母亲若想去,我和四妹妹就陪母亲走一趟。”三娘子闻言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莲子道,“最近几日天气也凉爽了,确也是登山随香的好时候。”
“母亲就是疼你。”四娘子听罢就促狭笑道,“知道你苦夏,天热的时候恨不得就横在冰前哪儿都不去,便是连上山祈福都挑了个凉快的天气呢。”
“说得你自己好像很喜欢大热天的往外跑一样。去年夏天我去姚姐姐家做客,真是好说歹说才把你拉了去的,这半路上也不知是谁嫌天热,一会儿说衣裳领子高了,一会儿又说热的香粉都糊了,计较的不得了呢。”
“许孝熙!”口舌之争,四娘子是从来说不过三娘子的,每回占了下风,她就开始跺脚耍赖,“我懒得和你说,我要去看田妈妈给母亲炖的银耳莲子羹好了没,哼!”四娘子说罢就气鼓鼓的起身跑出了内屋。
秦氏见状,哭笑不得的看着四娘子撒腿而去的背影,半晌才拉回了视线定睛看着三娘子道,“你四妹妹性子活络,你虚长她一岁,多少也要提点她一下。这转眼你们都大了,四丫头不懂,你却是应该能看的明白的,如今我时不时的就把你们俩带在身边,说账、管人的事儿也从来不避讳你们,为的就是让你们能尽早学学掌家的琐事,早些开眼就早些知道里头的门道,总好过我那时刚开始主持中馈,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第35章 繁华里?旧宅新主(中)
这天晚上,三娘子用过晚膳以后就抱着一本《七周异志》上了罗汉床,可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在一旁陪着她做针线的子衿却愣是没看到三娘子翻过一页书。
子衿随即又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耐不住了出声道,“娘子若是累了不如就早些休息?”
“上次田妈妈来问咱们海棠轩要不要添人,我让你回绝的,你回绝了吗?”子衿的话果然让三娘子回了神。
子衿连忙点头道,“回绝了,按着娘子教我的说辞回的。”她说罢不由抿了抿嘴,有些不解的又问道,“可是我不懂,听说四娘子那里田妈妈是送了两个打下手的小丫鬟过去的,且夏至的时候太太确实也买了十几个丫鬟进了府,按说咱们海棠轩里人头也未满,您为何要回了田妈妈呢?”
“伺候我一个,你加了子佩,再加外头的子元和子若,四个人还不够吗?”三娘子闻言笑道。
子衿摇了摇头,“够是肯定够了呀,可您是小姐中最大的一个,又是养在太太跟前……”
“你也说了,只是养在太太跟前。”三娘子眼神一敛,声色忽然变得有些清冷,“你们若是因为这个就觉得我比四娘子金贵了,那这念头还是趁早给我掐了吧。”
“娘子息怒!”子衿闻言,“扑通”一下直接从矮杌子起身跪在了地上。
她伺候三娘子多年,熟稔她的脾气秉性,三娘子其实极少动怒,真正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像四娘子那样大吼大叫砸东西骂人的,相反,三娘子若生气了,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的,可唯独那说话声却冷的要命,活生生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淋了一盆冰水一般足以叫人凉到骨子里去。
三娘子见状,心中虽有些不忍,可却不曾叫子衿起身,只耐着性子又冷声说道,“从前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同四娘子一样金贵的,我打小就养在母亲跟前,当年若非我姨娘舍命相救,今儿能不能有出息满满的嘉哥儿都是个问题,光是这一点,母亲就该对我另眼相待的。可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四娘子是母亲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同是喊这一声‘娘’,可入了母亲的耳中,分量却根本不一样。”
“娘子……”子衿惶恐的抬起了头,突然想到类似的话,之前在邵阳老宅子那里,子佩好像也同她较真说过。
“可是子衿,你要记住,咱们海棠轩矮人一等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的,若是夺了四娘子的光芒,我在母亲跟前那就更加的不值得被疼惜了。”
子衿如鲠在喉,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之前的种种——
换季做衣裳的时候,秦氏让两姐妹自己挑布料,料子是田妈妈先送来海棠轩的,可是三娘子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让田妈妈先送去给四娘子挑了。今年正月太太要出门做客,有好几次三娘子都借口推说不舒服让四娘子顶上陪太太去了。还有就是上一次姚家娘子来贴请三娘子过府做客,她当时就在三娘子身旁,明明白白是知道帖子里并没有请四娘子的,可是出门的时候三娘子还是把四娘子给带上了,结果在姚府的那天,三娘子是暗中和姚家初娘子赔了礼的……
想到这里,子衿忽然猛的抬起了头,胸口起伏气息不稳道,“娘子,子衿知道错了,您放心,子衿晓得娘子的心思了,我一定用心帮您打点好海棠轩,不再让您为难。”
三娘子闻言,这才柔了面上的神色下了罗汉床,亲自搀着子衿起了身,然后叹气道,“其实韬光养晦不难,难的是不露痕迹。你们的心思我明白,我自幼跟着母亲,族谱上也是添了名字的,论身份论名头是应该在四娘子前面的。可是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现在,我是完全要仰仗着母亲的,母亲让我好了,我才能真的好了,否则一切都是虚的。”
三娘子一边说一边想着年初的时候秦氏告诉她沈家年哥儿重病过世的消息,她当下心头不由就又紧了一紧。有些事,不管怕不怕,也不管能不能顺着她的意愿往下发展,但因果轮回天道人为,该来的就一定会来!
☆、第36章 繁华里?旧宅新主(下)
翌日一早,青竹胡同里就有一辆褐毡平顶的马车踩着清晨未散的薄雾缓缓的驶了出来,穿街走巷,一路向南。
话说上京帝都东南边有一座灵山,取名禅云,临近皇宫,是前朝宫僧禅云大师多年潜心研经圆寂之处。大周开国元年,始祖一统天下,可厄逢大旱,整整一个夏天滴雨未落,草木尽枯民不聊生,始祖听取宫僧之言,设坛禅云寺,尊灵祈福求天降雨,结果天随人愿,佛祖慈悲,当天晚上,雷雨倾盆,连下了三天三夜,渡难于新朝大周。
禅云寺的灵验就从那时起远飘千里,日日年年香客绵延灯油不灭,而寺庙所在的那一座小山也因此取名禅云山。
许家的宅子其实靠近城边,离禅云山并不算太近,是以当马车叮当作响的缓行至山脚的时候,已是秋日悬空迫近巳时的点儿了。今日一行,秦氏为首,并了三娘子和四娘子,随行的只有田妈妈和如画,也是顺了秦氏临行前的叮嘱——一切从简。
禅云山说是山,其实真的并不高,从山脚至山顶,统共也就六百六十六阶石梯而已,若像三娘子、四娘子这般精神充沛脚程略快的,走到山顶的禅云寺大约也就只需要半个时辰左右。
可因为秦氏在场,两个丫头并不敢撒欢先行,是以一行人便慢吞吞的拾阶而上,索性秋色染林,枫浪如画,山景至真至美,倒让久居内宅的三娘子和四娘子看得如痴如醉,便也忘了登山的枯燥和乏味。
因今日诚至禅云寺是秦氏临时起意,所以之前许府并未差了人提前来打点疏通,是以当她们一行人踏入寺院的时候才知道院中膳堂现下客满,单间雅室也没有空余,急的田妈妈当即就大了头。
“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太,您和娘子们可都饿不得啊!”田妈妈一急说话就很快,险些咬住了舌头。
秦氏这一纵山路上来只觉莫名累的很,方才听那小沙弥的说辞,当下竟也生出了一丝无助,可还是强撑着苦笑道,“不如我们等一等?听那小师父的话意,这会儿正当膳时,堂内自然人多,可能再过半个时辰应该也会有个落脚下座的地方了。”
但秦氏话音刚落,三娘子只觉得自己袖口一紧,她顺势扭头看去,却见四娘子正苦哈哈的望着自己,张着嘴无声的冲她说道——我、饿、了……
三娘子忍不住暗暗翻了一下白眼,随即便笑着对秦氏道,“母亲,刚才上来的时候我瞧着在院子的前头有一棵古槐,树根处正好有一块磐石,平坦光滑,不如让我和如画去张罗茶水素面来,然后咱们去那古槐下用午膳吧。”
“那感情好!”秦氏闻言双眸一亮,赞许的冲三娘子点头道,“院外自有风景,咱们也不用堪堪的挤到膳堂里去同人家蹭桌椅,就按你说的办吧。”
三娘子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几人便速速的分道而行,这边,田妈妈同四娘子带着秦氏到外头的古槐下休息,那一边,三娘子则带着如画进了寺庙膳堂去打点起了午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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