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连三娘子在上一世的时候都觉得秦氏是世间难得的慈母,哪怕自己并非她亲生,可她待自己却依然如己出。
但是——重活一次以后三娘子却懂了,秦氏这一招“宠子不发”实在是够润物细无声的。
上一世在自己出嫁以前,远哥儿已经被养成了一个只识风月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年纪小小的,屋里的丫鬟却各个水灵动人,这事自然不是肖姨娘这个亲妈所谓,既是秦氏督下来的,肖姨娘当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而自己和五娘子,因一贯被秦氏金贵的养着,从小的脾气都是刁蛮任性的,不过三娘子到底是年长一点还分得清好坏,可五娘子从小就爱学四娘子,且越大越矫揉造作。天天盼着秦氏能给自己寻个高门大户好嫁过去继续坐享贵太太的荣华。
但,都养成这样了,能嫁进什么好人家?
三娘子心底一阵冷笑,不由的便想到了四娘子。秦氏对四娘子素来是赏罚分明恩威并重的,四娘子小的时候虽有些蛮横,可大了以后却时常由秦氏带着到外头走亲访友、广见世面。虽不一定比得上别的贵胄家的千金小姐那般体面,但在三娘子的记忆中,上一世的四娘子出门在外皆举止得体仪态大方,活脱脱一个官家嫡出小姐的做派,这样的姑娘家,即便任性些,也是让人喜欢的。
更别说打从自己嫁进沈家以后,秦氏这边的动静就如同石沉了大海一般,做足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姿态,令人心寒无比。
想到这里,三娘子已彻底的心如止水了,再开口,她竟突然帮着秦氏说起了话,“今儿若是换成我嫁女儿,自然也不会希望庶女比嫡女嫁得还要好的,母亲的心思多年来都不曾变过,好在姨娘是看明白了。既看明白,那姨娘就能未雨绸缪了。”
“你……”肖姨娘有些吃惊,她以为三娘子应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的,可既明白了,为何突然又显得很理解秦氏一样?
“姨娘,人心都是长偏的。”三娘子勾了勾嘴角,伸手指了指自己左边的胸口,“咱们平心而论,姨娘你本就是为人母亲的,试问哪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好转而去特意疼爱别人的孩子呢?”见肖姨娘又是一愣,三娘子心里也不是滋味,“这道理其实人人都懂,可若是说破了别说姨娘不甘心,我也是不甘心的。”
“那三娘子方才又让我未雨绸缪?”肖姨娘似被道破了心事一般,一脸的酸涩。
“是,未雨绸缪。理是这个理,咱们认了理,可不能认这个命。母亲很聪明,宠子不发的道理她太明白了,所以不管是我或者五妹妹、远哥儿,她都是一视同仁溺宠着的。姨娘能到父亲跟前去哭诉母亲对五娘子和远哥儿不好吗?”三娘子冷笑,“冬天里的银丝炭,夏天里的小冰山,秋天的糖蜜桔,春天的桂花糕,更别说那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的新衣裳新料子,母亲手上端得出的是对咱们的好,姨娘若不是这些年都捏不住狠狠反击的把柄,又怎会直到现在才来找我?”
肖姨娘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三娘子,云容月貌秀而不媚,一双剪水双瞳楚楚动人宛若灿星,那日渐长开的五官让三娘子虽不是美得颠倒众生,可她的一颦一笑却如春风拂波一般能轻易的撩拨人心,让人过目不忘。
但是,肖姨娘暗惊的却远不是三娘子这轻云出岫般的美,而是她那小小年纪却不输大人的缜密心计!
“三娘子又怎知我手上没有太太的把柄?”面对年幼的三娘子,肖姨娘竟突然生出了一丝与高人过招的快意来。
“有吗?”三娘子漫不经心的伸手将垂落的发丝勾到了耳后,“要说有,怕也就是远哥儿启蒙的晚。如今连《笠翁对韵》都还没全学完呢吧。”
肖姨娘闻言一阵脸红,正想说话,却被三娘子抢了白。
“可这一点若是能站得住,姨娘早就跑到父亲跟前去说了,毕竟姨娘就远哥儿这么一个儿子,姨娘耽误了谁都不会耽误他的!”
肖姨娘顿时如被抽了线的木偶一般软了腰身靠在了背后的迎枕上,半晌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怪我早些年胆子太小,毕竟那时候老爷屋里虽通房不少,可正经的姨娘却只有我一个了,一双儿女带在身边,你说我不怕是假的。五娘子和远哥儿小的时候,我怕太太会把他们抱到明月居去养,所以太太说什么我就应什么,老爷问起。我也从来都说太太宽厚不苛,对我和孩子们都好。等五娘子和远哥儿大一点了,太太的手段就稍微露出了一些端倪,偏那时我更没机会说什么了。毕竟老爷那时候势头正好,几乎日日都在外院歇着,内宅的事鲜少有过问的,且没有分家的时候上头还有老太太,老太太都不说话,我自然就没说话的分了。当时,远哥儿等着要启蒙的事我并非没有同老爷说过,老爷也是同太太提了的,但那时候嘉哥儿正要下场入试,一家人的心思全在嘉哥儿身上,远哥儿从小就不太爱说话,太太不动,老爷也不催,日子一长,我也只有眼红干着急的分了。”肖姨娘说着说着手就紧紧的握成了拳。
是啊,她怎么可能不心生埋怨,可是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无奈也摆在那儿,她只是一个姨娘,也只是一个娘,比起孩子们繁花似景的前程,能否平安的待在她身边对她来说更重要!
“所以姨娘自然是不能出面的。”三娘子静静的听完了肖姨娘倒的苦水,然后一阵见血。
“我不出面?”肖姨娘糊涂了,可心中却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三娘子真的有什么好的办法也不一定。
“姨娘,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是,你是远哥儿的亲娘,可你能手把手带着远哥儿走多远?”三娘子冷静的说道,“更何况母亲这儿是一条死路,父亲这儿不太保险,走的好能皆大欢喜,走的不好却也能满盘皆输,那么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大哥哥那儿了。既要去找大哥哥,我以为,远哥儿自己出面肯定要比姨娘你出面来的更名正言顺!”
“嘉哥儿?”肖姨娘稍显顺畅的思绪被三娘子这一带又开始打结了,“你的意思是让远哥儿去找嘉哥儿……做学问?”可肖姨娘刚问出口,就连连失笑道,“呵呵,这哪儿可能,旁的不说,就说那文墨楼,太太里里外外派人守得严严实实的。嘉哥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太太的眼睛,这若是一回两回的走动也就罢了,可次数多了时间一长,就算太太忍着不开口,嘉哥儿也会厌烦的。到底他并非远哥儿的先生,又没什么责任一定要教远哥儿。”
“他不是远哥儿的先生,却是远哥儿嫡亲的兄长。”三娘子抬头看着肖姨娘,目光坚定,“姨娘从前是怕和母亲撕破脸,可是姨娘这般忍着也并没有忍出一番天地来。现在,是远哥儿自己要上进要求学,先生那儿无法满足远哥儿的求学之问,远哥儿亲自登门求问兄长,有错吗?自古只听闻为人父母的会气子女不学无术不够争气,却不曾听过有哪种父母会气自己的孩子太过认真好学的。这事儿本就是要闹到母亲那边去的,因为闹过去了,父亲才会知道和重视。如今三房分了家,和从前在邵阳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邵阳老宅那里,上下左右那么多哥儿,远哥儿只是庶出年纪又小,自然就不受人重视。可现在咱们是分家的独户,父亲膝下长成的孩子只有嘉哥儿和远哥儿,如果这个时候还分什么嫡庶之别的话,难不成以后嘉哥儿立业为官,真的想做没兄弟帮衬的独行侠不成?”
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让肖姨娘醍醐灌顶笑开了花,沾了喜色的脸庞让她看上去瞬间仿佛都年轻了好几岁一般,“今日能得三娘子这番交心的话,是远哥儿的福气。”
“其实姨娘并非想不通。只是当局者迷罢了。”三娘子闻言摇了摇头,“何况与姨娘做交易,与我而言只会有利无害,姨娘既愿意让我上船,那我就不会让姨娘失望的。”
三娘子太清楚了,她自己比起五娘子要更无依无靠,现在肖姨娘既明着来求她,与她而言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她没有理由摇头的。
想到这里,三娘子思绪一转,伸手往虚掩着的窗外指了指道,“嘉哥儿那里姨娘是不用操心的,姨娘若沾了手,回头反倒刻意了。不过那边,姨娘倒不妨走动走动。毕竟比起母亲的屋里,那边同样是做月子,可要冷清多了。”
-------※※--------------※※--------------※※-----------※※-------
隔了几天,三娘子按着点儿去秦氏屋里看刚出生的欢哥儿,可才踏进明月居的院门,她就见着四娘子一脸沉色的走了出来。
“你一会儿要不要去我屋里……”想着自己前两日刚顺手做了绢花,三娘子就想要不要让四娘子去她屋里挑花式,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四娘子就已经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三娘子眼尖的发现四娘子的眼眶红红的,而四娘子则是目不斜视的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全然当三娘子不存在。
紧接着,如画也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见了三娘子。如画先是一愣,然后又忍不住去看已经走出了院子的四娘子。
如此阵势当前,三娘子自然不作细想,当下就笑着对如画道,“突然想起之前给欢哥儿做的虎头鞋落在屋里了,我先回去取吧,一会儿再来看母亲和欢哥儿。”三娘子说罢,也不等如画吱声,便径直就折回了身……
这日用完午膳以后,三娘子正在屋里描红,刚写了一张纸,子佩就进来了。
“娘子,按着你的吩咐,那双虎头鞋已经交给田妈妈了。”
“问出些什么了吗?”三娘子不曾抬头,问的云淡风轻的。
“太太屋里的百灵说早上的时候老爷同太太置了气。因为之前教远哥儿的先生太不负责了,老爷说要亲自再给远哥儿选一个先生。”
“既是远哥儿的事,那四娘子早上生什么气?”三娘子闻言笔锋一收,方才抬了头。
“百灵说老爷进屋的时候正好撞着四娘子在同太太说笑,结果老爷同太太置气,顺势就烧到了四娘子身上。”子佩回忆着之前百灵悄悄同自己八卦的话,不加半点遮掩的又道,“老爷说四娘子性子太傲,学不会恭顺谦和,回头等新的先生进了府,也要让四娘子跟着远哥儿一并去听规矩学问,还说……还说四娘子素来和娘子你走的近,怎么就没学着你的温和可亲。”
三娘子一愣,双眸顿时怔了怔。
记忆中,这好像是父亲第一次这般直言的夸自己。虽然并没有当着自己的面。
“难怪早上她就这样目不斜视的从我跟前走过去了呢。”三娘子暗叹,这做法还真挺“四娘子”的。
“娘子,你不怕这事儿最后闹到自己头上吗?”子佩闻言轻轻的咬了一下唇,“百灵说早上老爷走了以后太太气得连杯子都砸了两只,只怕……这事儿太太不会甘心的。”肖姨娘来的那天,门口正是子佩守的,门外是子衿看着,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子佩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她才隐约有些后怕。
“怎么说前面还有肖姨娘挡着呢,要轮到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三娘子却轻松莞尔得看了子佩一眼,一心二用的一边重新提笔描起了红,一边说道,“肖姨娘既然会来找我,肯定已经是下了决心的,她不是那种光打雷不下雨的性子,既她用了我的计策,便必然是想好了后路的。母亲是什么人肖姨娘比我更清楚,这往后啊,明月居里头的事儿肖姨娘是肯定插不进手了,但家里总共也就两位姨娘,一夜之间都和母亲隔了心,母亲也是要为难的。这会儿母亲还在月子里,本也就鞭长莫及,可等母亲出了月子要再来管远哥儿的事也是为时已晚了。况且……到那时候怎么才能拢住父亲的心才是母亲的当务之急,毕竟男女有别嫡庶有分,因为一个庶出的女儿,清漪苑那位可是憋了整整一个月子的气呢!”
“但……我不懂。”子佩终没忍住又问道,“娘子你是怎么知道嘉哥儿一定会把远哥儿的事闹大的?从前我也没瞧出嘉哥儿有多关心远哥儿来着。住的又不近,他俩有时一个月都未必能见上几面。”
偏头看了看一脸不解的子佩,三娘子只笑了笑却并没有开口解释。
有些事,她自己心里清楚就好,若要说破也是难易让人信服的。毕竟她要如何解释,她能拿捏住许世嘉的心态,无非是因为在上一世,她出嫁归宁的那一天,许家开席用团圆膳,偏偏那之前许世远因为又开了一个通房丫鬟的脸而让三老爷大大的发了一顿脾气。
席间三娘子出去透气,在屋后无意中听见许世嘉和已嫁过门的姚初娘子的私聊。当时许世嘉喝的有些多,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可其中有一句是让三娘子过耳难忘的——
许世嘉说:若是早些年远哥儿还不曾这般贪恋风月顽劣乖张的时候他能伸手拉弟弟一把,或许现在他在官场也能有个可以与之辅佐帮衬的手足了!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0 00书院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