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三老爷已开了金口让三娘子的这门亲事板上钉了钉,也许是因为许世嘉和姚氏这两个说客事情办的漂亮,又也许是秦氏想着让四娘子能说上一门更加体面的亲事。
可不管这当中是谁在主权领头,谁是欢心谁是随流,谁是甘心谁是不愿,总之,几天后,许家派了姚氏再次入宫觐见了蕙妃娘娘,三娘子这事儿,便就那么成了。
那之后,一切都迅速了起来。
十月底,靖安侯府派了官媒上门,一同来的还有做保山的内阁柳大学士。
十一月初的时候,两家互换了庚帖,官媒采吉,三娘子和陆承廷两人的八字相合,乃天作良缘。
两家皆大欢喜,三老爷还登门郑重拜会了从前只在朝上匆匆见过几面的老侯爷,据说两人相聊甚欢,颇为投缘。
不过从头到尾的,三娘子这个当局者都是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姿态旁观着整件事儿的。
应亲、求亲、问名、下定……每一个环节她都是经历过的,可是相较于上一世的娇媚羞涩和暗中期盼。这一世的三娘子却没了少女待嫁的悸动,反而多了深思和顾虑,尤其是在她继姚氏之后,也收到了蕙妃娘娘送来的银笺。
入宫这件事,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三娘子都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此时此刻当她全身紧绷的跪在坤鸾殿的时候,三娘子甚至连早上自己是怎么穿戴好,怎么出的门,又是怎么跟着前来相迎的宫女进的内宫都模模糊糊记不太清了。
“好孩子,平身吧,坐到本宫身边来让本宫看看你。”蕙妃娘娘的话中带着令人舒悦的笑意,她的热情,自然是令三娘子松一口气的动力。
有宫女在蕙妃娘娘话音刚落后就无声的上前扶起了三娘子,然后伺候她落了座。
三娘子记着姚氏的叮嘱,对蕙妃的话谨遵不怠,便是在坐稳身子后就大方的抬起了头。
目光中,那个当年肩染佛尘、素锦华服的虔诚妇人和此刻高坐南首,金钗压鬓、玉颜雅致的气派妇人的温和面相重叠在了一起。
即便三娘子早就已经从姚氏的口中得知当年在禅云寺中她偶然帮过的妇人就是当今宫中资历堪比皇后娘娘的蕙妃,可如今亲眼所见,她除了惊讶,便没有别的多余的想法了。
“民女福泽,竟得娘娘多年记挂。”不敢和蕙妃娘娘对视太久,三娘子顿时就微垂了眼帘。
“这是你和本宫的缘分,缘起有因,但是本宫也没想到最后竟是承廷得了这果。”蕙妃笑起来的样子很美,确是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只是,蕙妃虽和颜悦色,可当下出口的这句话却让三娘子不知要如何接上,闻言只能故作娇羞的将头垂的更低了些,掩住了因紧张而上脸的绯红。
偏蕙妃见了她这般模样也只是淡淡的笑着,既不催着她开口。也不再往下说,屋子里的气氛就这样尴尬了起来。
感觉着头顶那一道虽温和却生生不容让人忽视的目光,三娘子眼观鼻鼻观心的就犯起了嘀咕。
虽这是她头一次进宫,可这些年住在天子脚下,要说三娘子对宫中逸闻轶事全然不知也是不可能的。
据说,蕙妃娘娘是个真正清心寡欢淡薄交际的主儿。她虽列为三妃之首,除了皇后娘娘后宫便数她资历最老盛宠最盛,可是这些年,能与蕙妃打上交代的妃子或者朝臣,是少之甚少的。
但是短短两个月之内,许家却有两人连着被静居深宫的蕙妃召传。若说找姚氏入宫是为了给陆承廷说亲,那找自己……
三娘子的视线不由往露在裙摆外头的鞋尖上看了看,昨儿夜里下了一阵雨,方才这一路从宫门走至坤鸾殿,她的鞋尖上沾了些浮尘,灰色的尘点如同泼墨一般在粉色的鞋尖上绽开,倒生出了些趣意。
可忽然,三娘子一个激灵就回了神,紧接着她便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华殿之下,妃子当前,她这满脑子稀里糊涂的是在想些什么呢!
但就在这时。三娘子只听耳边突然传来了一记瓷盖扣盏的声音,然后蕙妃就开口道,“前两日,本宫养着的金花茶开了,花虽娇贵,可若没了赏花之人,即便怒绽也不免可惜,有花堪折直须折,不知道你可愿意帮本宫去后院剪两枝花来吗?”
剪花?三娘子诧异得抬起了头。
上座,蕙妃笑意轻柔,缓得似一池波澜不惊的湖水,只见清艳,却探不出深浅。
但就算奉旨进宫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可娘娘金口一开,三娘子就只有点头的份儿。
不过眼前这场景也实在是奇怪的很……
在这秋尽冬来的御园中,举目所望虽略见萧瑟,但依旧是生机不断。赤红的枫叶如火焰般耀眼,层层叶浪迎风而展;孤傲的秋菊不忍谢去,透着独立寒秋之姿;而那满地的枯叶看得出是被人刻意留在院中的,风一吹,轻飘飘的叶角就随势而动,沙沙作响,宛若轻曲妙音。
三娘子就这样愣愣的手执铜剪站在树下,引她来的宫女不知道何时已悄然而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而她既不知蕙妃所指的金花茶在哪儿,又不知道要如何寻了人来问。
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慌了,是那种明知蕙妃此意深藏目的,可她却不知怎么去破解的心慌和混乱。
“咔嚓……”
忽然,身后传来了枯叶龟裂的清脆声,三娘子警觉回头,执着铜剪的手下意识就举在了胸口。
有人逆光而来,身材颀长,金缕玉衣,即便那人的脸因迎着正艳的秋日而泛上了一层灼目的碎光,可不知为何,三娘子却透过了那些光隙,看出那人面容英挺,五官深刻。
是个男人!
三娘子心中一紧,脚下步子就随着那人缓慢的靠近而频频的后腿。
深宫之中,孤身男子。
仅凭这两点,三娘子很难瞬间猜出那人的身份来意,莫非今日入宫是个圈套?可她实在想不出蕙妃有什么理由要这般大费周章的刻意刁难她,毕竟她现在身份不同往日。且这门刚定下的亲事还是蕙妃亲自先开的口。
那么……有人误闯?但这偌大的坤鸾殿乃蕙妃娘娘的寝宫,前后都有宫女、内侍看守,到底是谁,能这般肆意的来去自如,左右连个通传或者阻拦的人都没有。
三娘子脑子转的飞快,可她越想,思绪就越是绕在了一块儿怎么都解不开。
突然,她只感觉背后一硬,“咚”的一下,她整个人就靠在了一株银杏树上。
还未长壮的树干遇着猛撞,左右微晃。枝头摇摇欲坠的杏叶就“哗啦啦”的直落而下。
“几年不见,你长高了。”那低沉如坠石一般的声音破空而来,似靡靡之音跃入三娘子的耳中,成功的让三娘子屏住了呼吸。
陆承廷!她没想到,来的人竟是陆承廷!
背靠杏树,手举铜剪,三娘子就那么旁若无人的笑了起来。
陆承廷微愣,一边拂落飘在自己肩头的杏叶,一边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二表叔别来无恙?”她笑自己疑心太重,竟以为蕙妃娘娘此番突然召她进宫是为了要加害设计她。她也笑陆承廷心机太深,为了见自己一面,竟把不问世事的蕙妃都牵扯了进来,到底是亲姑侄啊。
而方才那一声“二表叔”,是诚心之唤,也是有意气之,不过三娘子很快就好奇了起来,这亲事刚定,陆承廷就私下来会她,地点还选在了深宫内院,到底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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