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当沈初平一个人坐在晃得厉害的马车里绞尽脑汁的时候,那边,三娘子和陆承廷已经吃完了面并肩出了茶棚。
暖风阵阵,翠绿迎峰,三娘子在茶棚门口静静的站着,远眺山林炊烟袅袅,她忽然想,野趣有境,若以后在山田之处寻一方居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家禽满圈,其实也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马儿的轻嗤声,三娘子回头,身后,陆承廷正悠哉悠哉的牵马而至,玉树临风。丰姿神秀。
“走一走吧,就当消食了。”方才那栗子面实在好吃,三娘子多贪了几口,这会儿肚子饱得都堵着嗓子眼儿了。
陆承廷瞪了她一眼,“一个女孩子家家吃相竟这么豪迈,难怪那日云姗要拆你的台!”
三娘子脸颊微红,反驳道,“你别信口开河挑拨我同云姗妹妹之间的关系,她那日是有口无心的。”
陆承廷闻言,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出了茶棚,然后一边走一边似回忆道,“我很少在云姗的口中听到旁的女儿家的名讳。她性子柔婉,小的时候还很怕生,不过你和姚家那丫头的名字,我倒真是听云姗提过几次。”
“啊?”三娘子也很吃惊,想她之前和陆云姗即便有见面,也都是在人多的场合下,要论私谈,两人是从来都没有的,所以听陆承廷这样说,三娘子不免有些心虚。
“以前但凡是裴姐……哦就是大嫂设局,亦或者是云英姐姐设局,家嫂总是会带上我,而云姗妹妹大多也是在的。”
“云姗说你是个有趣的人。”陆承廷点头,目光紧锁在三娘子略施了粉黛的脸上。
私下的她和人前的她有着两种姿态,陆承廷虽还不能细细辩明白,可他能感觉到,在自己面前的三娘子,更洒脱随性些,也少了一份故作姿态的老成。
“有趣吗?”三娘子抿了抿嘴,努力的回忆着以前的种种,却感觉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儿,“也许云姗妹妹和我投缘吧。”
“也许吧。”陆承廷收回了目光,口气云淡风轻的,“以前云姗总说,各人入各眼,各眼皆为缘,打从我回府以后,头一个笑着和我说话的人就是那时才刚启蒙的云姗。”
三娘子一愣,只觉得陆承廷牵着她的手忽然收了些力道,当时,她所有的好奇都已经卡在了嗓子里,她觉得,只要自己一张嘴,那话就能问出口了,可是不知为何,在面对陆承廷的时候。三娘子能察觉到心里不断涌上来的那种矛盾。
那是一种想要主动了解又不敢,想要被动接受又不甘的复杂情绪。
上一世,她从沈初平身上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越好奇,就会越受伤,且这些年,她在为人处世上也明白越是探究就越是容易陷入僵局的道理。
而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身份,当下的她,是格外宝贵自己和陆承廷现在的这种相处之道的,所以,三娘子再开口的时候,顺势就转了话锋。将刚才沈初平的事儿摆上了台。
“沈家与我们家是多年的交情,父亲和沈世伯当年是同窗应生,我祖母以前常说,年少的友情难能可贵,比官场之交要更让人放心。”三娘子说着,抬头看了陆承廷一眼,只见他目随山路,睫毛轻扇,抿着嘴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之色,便放下心来继续道,“儿时,沈世伯会带着沈家兄弟到我们家中闲住几日。母亲有意想让两家亲上加亲,就把我的生辰八字给了沈伯母。我是先和沈初年定的亲,年哥儿从小就温文尔雅,他和大哥哥同岁,大家一起玩的时候也总有兄长的风范。可惜……年哥儿福薄,几年前就生病走了。后来,我们三房上了帝都,沈伯母就重新生出了结亲的念头,选的就是刚才你见着的沈初平……”
“心思浮面,不成大器。”谁知,三娘子这边絮絮叨叨的还沉浸在那些真实的回忆中时,陆承廷竟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对沈初平的评价简直是一阵见血。
见三娘子忽然停下了步子怔怔的看着自己,陆承廷便更不以为然了,“你没觉得沈初平此人目光飘忽的厉害吗?眼露心意,他目光都这么飘了,定不是个心思沉稳的。”
“所以我反对母亲把五妹妹许配给他。”三娘子斩钉截铁。
“已经互换庚帖下了聘了?”陆承廷问。
三娘子摇摇头,“只是……口头定了亲。”
“既口头定的,也不一定就作数。不过成亲的事儿,其实还是要看五娘子自己的。”陆承廷直言道,“你可知,云姗想跟着太子爷?”
三娘子忽然觉得,今日的陆承廷,真的是个好说话的,又或者说是个不设防的,心里怎么想就怎么来。
但她上一世只知道陆云姗会进宫,会被封妃,会被登基以后的新帝宠在手心里,可她却不知道,这念头,竟是陆云姗自己起的。
“我是反对的,可云姗自己喜欢。”此时此刻,陆承廷心里倒很坦荡,家中兄弟撇开不谈,姐妹几个当中,他真正心疼的只有陆云姗这个庶妹,今日能和三娘子这样畅谈,其实连陆承廷自己都很意外。
“若是两情相悦,太子爷一定也不会辜负云姗妹妹的。”因为知道结果,所以三娘子说的很笃定。
可陆承廷却摇了摇头道,“所谓两情相悦,最终也会抵不过世俗凡物的,宫里的女人,有几个是开心的?可是,我同云姗说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如果有一天后悔了,你也怨不得谁,但如果你想抽身了,只要哥哥还有一口气,定助你脱离苦海。”
这,是一个男人的处事方式,是一个男人最可靠的承诺。
三娘子忽然明白了,陆承廷这是在告诉她,不要擅自替别人做任何的决定,哪怕这个人是你最珍惜和疼爱的,如果你真的在乎他,那么就试着去做好她最坚强的后盾。
“我……明白了。”三娘子定睛看着陆承廷,心口有些热热的。
“真的明白了?”陆承廷忽然伸出手,轻拨了一下她鬓边被风吹起的碎发。
“二爷少时离过家吗?”这问题。她还是想问!
三娘子承认自己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很想问了,犹豫不定是因为她不愿打破现在和陆承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默契,可之所以为何这么好奇他的过往,三娘子想,或许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而陆承廷确是一愣,眉目忽柔,“我以为你不会问了。”
“不知道二爷的底线在哪儿,二爷若不肯说,那就……”
“我从小是养在建德祖宅的,那几年祖母身子不好,听了风水道长的话想养个八字吻合的男孩儿在身边,正好,那年我刚满周岁,就被父亲送去了建德。”陆承廷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目光如水,声音如磁,平静的令三娘子觉得有些陌生。
“母亲当年也一定是舍不得的。”三娘子低了头,伸手就去牵陆承廷的手。宽大的手掌,带茧的指腹,陆承廷的手从来都是温热生暖的,可偏偏这次,他整个掌心都是凉凉的。
舍不得吗?陆承廷有些出神,他那时还太小,根本就不曾记事,可在建德长大一些后,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乳母和祖母的对话,乳母说:夫人从来一颗心都是在大少爷身上的,大少爷自幼不足,可怜了二少爷,分明也是亲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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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交心而下,等三娘子和陆承廷赶到田庄的时候,早已过了未时了。
庄稼人用膳早,踏进庄子的时候,三娘子隐隐就闻到了甜糯的米饭香,惹得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就“咕噜”了两下。
听说新主子来了,两个老庄头带着几个管事的庄仆急匆匆的就从田埂边奔了回来。
看着三娘子井井有条的盘问着两个老庄头关于庄子水田的一应事宜,陆承廷便悠哉背着手踱步出了门。
外面天色渐沉,在田边玩耍的孩子陆陆续续的跑了回来,偶有几声狗吠传来,透墙穿院,却显出了农家的淳朴和安逸。
陆承廷越走就离开庄子越远,终于,暮色中,他止步在了一株低垂的青柳旁。
一阵乍起的风吹来,惹得柳枝微晃不已,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陆承廷的身边就多了一个黑衣男子。
“如何?”陆承廷目不斜视,远眺田埂,早春刚至,水田里洒下的稻苗还没有冒牙,一块块方地,此刻看上去灰不溜秋的,似没什么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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