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不过就是贪图新鲜罢了。”直到这个时候,宋姨娘却依然还是嘴硬的,“你方才拿二少夫人的头衔压了我,这会儿便不用自命清高。既你是堂堂的二少夫人,就知为二房开枝散叶是你的责任,既为责任,你又怎么可能日日独占二爷?”
“开枝散叶么?”三娘子笑宋姨娘终于绕到了点儿上,故作轻松道,“我以为二爷身为朝中肱骨俊才,最重要的职责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而非留在家中日日被人当做种马一般只想着借开枝散叶之名风花雪月。”
“你……”宋姨娘震惊万分的盯着三娘子,头一次觉得她这般看似柔弱玲珑的人,没想到竟会口出狂言!
“不对吗?”三娘子冷笑,“整个侯府,二爷膝下的孩子都可以凑一桌双陆麻将了,宋姨娘可不要再拿着什么开枝散叶的借口来困着二爷的一世英名。”
身为侯府二少爷,先妻在世时竟生了这么多孩子,这事儿始终是诡异的。这个答案,三娘子很想知道,却不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她,是想听陆承廷亲口告诉自己。
宋姨娘这才开始有些害怕了,可是想着下午的时候彩衣告诉她,亲家太太那儿已经及时的给她回了消息,说明儿上午一定过来一趟,宋姨娘刚刚软了一些的腰杆子顿时又直了起来,
“夫人以为这桃花坞只有夫人说了算,夫人瞧不起我这个姨娘,这些也不过都是夫人的自以为是罢了。夫人不妨自己暗中去打听打听,咱们这桃花坞,多少人盯着瞧着,多少人提防着警惕着,夫人若有本事,就多替二爷想想,像当年的先夫人那样。可若就是想对付对付咱们这几个低贱的姨娘,那夫人大可不用费这个心,因为,妾身比起夫人,更知道二爷想要什么,妾身是不会害了二爷、害了哥儿的。”
什么意思?
三娘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宋姨娘,记忆中,宋姨娘好像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但三娘子却是有听没有懂。
什么叫和当年的宣岚那样为了陆承廷好,这侯府里,难道有人一直在对陆承廷落井下石吗?
三娘子看着宋姨娘,突然有些拿不准这是她故意给自己设的套欲盖弥彰呢,还是她真的知道些什么想引自己上钩。
不过,这天晚上,不管宋姨娘是放狠话大闹还是说暗语搅乱了三娘子的思绪,三娘子就是铁了心没有让她将昱哥儿从正屋带回去。
而就在三娘子吩咐瞿妈妈把千万个不甘心的宋姨娘送回闻雨轩之后,余安却踏月而至。亲口将陆承廷已出府入宫的消息带给了三娘子。
“二爷走的匆忙吗?”想着那一路从平溪回来,两人都是风尘仆仆的,偏陆承廷都没来得及进屋洗漱一番就被宋姨娘给堵在了自家门口,这样的事儿,即便不说出去,三娘子想想都觉得丢人现眼。
“二爷略微梳洗,换了朝服进的宫,夫人放心。”余安双手互插于广袖之中,自打进门以后就一直弓着腰微微的垂着头,做足了恭敬的模样。
三娘子看着他,刚伸手想赏一个装着碎银子的锦袋给他,可忽然的,她心思一动。收回了手就平静的问道,“余管事伺候二爷多少年了?”
余安暗眨了一下眼,不动声色,“回夫人,有六年多了。”
三娘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有些事,本应该我自己去问二爷的,可是今儿内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余管事不可能不知道,眼下二爷又入了宫,我便只能向您打听一二了。”
“夫人请问。”余安点了点头。
“昱哥儿请了先生没有?”
“哥儿三岁启蒙,请的是崂山书院的庆阳先生,不过去年的时候先生卸任回乡养老去了,二爷一时还没挑好新任的先生,哥儿的课业也就落下了。”
三娘子闻言点了点头,昱哥儿是三岁启的蒙,也就是说顾姨娘之前没有骗她。可是顾姨娘也很聪明,话只说了开头却掐了尾。
“既然如今哥儿的先生都不曾有着落,那两个大一些的丫头应该也没有启蒙开课吧。”三娘子再问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是仪姐儿那张稚嫩和会露出纯真笑容的精致小脸。
“没有。”余安答的平静。
三娘子不由惆怅的叹了口气,略感不解,“就算世子爷还不曾有孩子,可二爷的孩子难道就不是侯府之后吗?二爷忙于庶务,常常留宿东宫,先夫人过世一年多,这整个桃花坞难道就真的没人管一下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难怪宋姨娘今儿会这般作威作福的给她看了,一个脾气,一个性子,养一年多,怎么都成形了。
但,这句话一问出口,三娘子却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余安的回答。
堂屋内,自鸣钟的摆动声“滴答”作响,三娘子见余安依旧保持着垂目弓背的姿势,一双手交叉相握自然的垂在胸腹前,明是恭敬,实则退避。当下就心中有数的又笑道,“叨扰了余管事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劳烦你跑这一趟,辛苦了。”三娘子说着就伸手递上了那袋碎银子。
对余安,三娘子即便不熟,可从陆承廷的态度中,她便多少清楚了余安此人在陆承廷心中的分量。
这个人,能替陆承廷打点大半个山头的田庄,能替陆承廷跑腿来给她送银票,这大半夜的又能这样直入桃花坞,他,必定是陆承廷极为信任的心腹。
所以。三娘子方才的那一声致谢中,少了一点趾高气昂,多了一点自谦平和,听着便令人格外舒耳。
但,余安并没有接过三娘子手中的锦袋,反而突然开口问了她一句道,“夫人知道双龙争鼎的故事吗?”
三娘子一愣,柳眉微扬,“余管事说的是太皇太祖时,太子爷赵迎和宗亲王赵阔争夺皇位一事?”
太皇太祖赵琛是大周开国的第二个皇帝,当年太子爷和宗亲王争夺皇位两败俱伤的宫闱秘史如今早已是家喻户晓的史书之载了。
“正是。”余安笑着点了点头,“夫人博学广识,在下佩服。”
三娘子嘴角一抽。觉得余安这个马屁拍的实在有点狗腿,只能硬着头皮道,“余管事太客气了。”
可忽然,余安双眸微敛,沉了声正色道,“当年太子爷赵迎嫡长皆占,可偏偏性子绵柔身体羸弱,从小到大都是个病秧子。但宗亲王赵阔却身强体壮英勇神武,十岁赤膊猎熊,十二岁冲锋杀敌,十七岁的时候已是战功累累名动天下的少年精将了。可是,朝夕之间,兄弟反目。太子爷暴戾凶残惊传九州,宗亲王断手断脚被弃坟岗,宫闱轶事,外面的人永远看的都是一个热闹,但对于真正经历了的人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一击。”
史书上,关于隆兴年间“双龙争鼎”的记载不过寥寥数语,可坊间有传,当年,太皇太祖亲迎破阵杀敌击退鞑靼蛮兵的宗亲王归都回宫,行宫酒宴上,太祖极为高兴,酣醉之际,竟拉着前来敬酒的宗亲王的手说了一句——“吾儿甚怜,空有帝王命,却无兄长身。”
君露心意,杀祸骤至,英才陨落,满门皆斩。
而更令人悲叹的是,当年,太祖薨逝太子赵迎登基为帝不到一年,就沉疴缠身药石无医一命呜呼了。
弹指一挥间,双龙俱毁,举国唏嘘,其实,这真的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好典故。
但是……
三娘子目光沉碎。糅着暗惊和深疑,故作镇定的看着眼前面色无波的余安,问道,“外头更深露重的,余管事却挑了这么一个凄凄惨惨的宫闱故事,莫非是想教我什么道理吗?”
她不觉得,自己和余安的关系有亲近到可以在接近子夜时分这般天南地北的畅所欲言。三娘子觉得,余安的话,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隐喻,太子赵迎指的就是世子爷,而宗亲王赵阔指的就是陆承廷。
可是,为什么呢?
其实,余安的话不难懂。他心迹表露的十分明显,这“双龙争鼎”的故事也用的格外的直白刻意,但这份心思,三娘子却猜不透了。
“小生当年不过是淮阳县的一介布衣书生,小生应考出县的几天后,淮阳突发时疫,一夜之间,尸横遍野,饿殍满道,万余口人的山城大县,最后活着跑出来的不过才百余人。小生是中途得知了消息折身返回的,可是却终究只来得及见了双亲最后一面。”余安说这番话的时候,眼底终于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哀思悲悯之色,“书文有云,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生以前听闻,不过一笑了之,可当时,却顿悟其深意。”
“是二爷救了余管事?”自古卖命之交,皆拿命换来。余安絮絮叨叨的追溯着过往,当故事过半后,就一点儿也不难猜了。
余安笑着点了点头,“当时我焚烧了双亲尸首,却不幸感染了时疫,若非二爷搭救,只怕我这条贱命早已去了地府轮回再业了。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双亲皆亡,余家孤门,小生,总是还想要过完这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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