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天,正当宋如月亦如往常这般起身、用膳、做完了晨活儿后准备拿针绣布的时候,敞开的屋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宋氏,快去前堂,靖安侯夫人来了!”进来的是寻常管她起居的老嬷嬷,嬷嬷说话尖声尖气的,乍听有些刺耳,可宋如月知道,这嬷嬷是个心地善良的。
但一听嬷嬷说“靖安侯夫人”,宋如月就犯了怵,虽堪堪的站起了身。可脚下的步子却挪得很缓,一边走一边还问嬷嬷,“老夫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老夫人?”嬷嬷是庄子上的老人了。一辈子没见过宗家的那些主子,当下也糊涂皱眉道,“夫人瞧着不老啊,她不是一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个五六岁的俊俏小姑娘。”
宋如月一听,这才飞快的迈开了步子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庄子不大。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跑到了堂屋门口。
屋内有一抹娇艳明媚的身影驻足而立,桃色对振收腰托底罗裙配了绘银宽带尽显腰身,水芙色的绣花淡淡的开满双袖,青丝乌发高盘成乌蛮髻,插着银玉紫月簪。恍若倾城,飘然如仙,美得香娇玉艳。举手投足间的风韵都是动人心魂的。
“你……”宋如月吃惊的看着面前的三娘子,竟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谨慎的问道,“老夫人呢?”不是说来的是靖安侯夫人么,怎么突然变成她许孝熙了!
“今日就我带着仪姐儿来看看你。”三娘子冷静的回了她一句,然后将一直紧紧拉着她手的仪姐儿推到了前面。
“姨娘。”仪姐儿心潮澎湃,当下却有感而发的只轻轻唤了她一声。
“姐儿……哥儿他……”宋如月当即就低下头,颤颤的伸出手去拉了拉仪姐儿的手臂,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仪姐儿看出了她的窘态,反而坦然的从怀中取出了昱哥儿昨夜写好的信双手递给了宋如月道,“哥哥有事没来,他给你写了信,说很惦念你,让你千万要放宽心。”
宋如月这才眼眸一亮,径直接过了信,却不着急拆封展开,只仔细的捏在了手中,先是看了看三娘子,然后又半蹲下了身子看着仪姐儿道,“姐儿过的好吗?”
“姨娘过的好吗?”仪姐儿反问,眼眶里噙满了清泪。
其实宋如月黑了很多,眼角也透出了丝丝的细纹。她的嘴唇好像之前裂了口子,也没有涂什么甘油,这会儿嘴角结了痂看着就让人觉得有些疼。
可变化最大的还是宋如月的那双眼睛。仪姐儿记得。以前姨娘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忽闪忽闪的双眸总是透着灵气和活力,可如今这双眼睛却死气沉沉的。即便是当下有着满满的感动,但从她瞳仁里透出的却只有灰霾似的沉闷之气,什么鲜活伶俐好像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我……”宋如月如鲠在喉,半晌才干笑道,“姨娘过的好,姐儿不用操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微微抬头去寻三娘子的身影。却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三娘子已悄然无息的出了堂屋,竟将这片刻的母女温存只留给了她和仪姐儿。
可就在宋如月的心底刚划过一阵悸动的时候,仪姐儿已经用小手温柔的拉住了她,絮絮叨叨的和她聊起了侯府近来发生的大事。
先生教学,国丧家丧,大伯的遗腹子。爹爹承袭,昱哥儿承袭……这每一件,都听得宋如月胆战心惊的。整个人的情绪就跟着仪姐儿抑扬顿挫的声音起起伏伏的,不得安生。
而话说三娘子独自一人悄悄出了堂屋以后就踱步进了院子,外面日头正烈。三娘子见院子的大榕树底下放着两张空竹椅,想了想,便走过去坐下了身。
乡间的风里头夹杂的全是地里蒸腾上来的热气。耳边是知了的振鸣声,“知了……知了……”此起彼伏,明明是吵闹的要命。可却让三娘子的一颗心奇迹般的沉静了下来。
说也奇怪,这简陋的庄子其实和侯府的金瓦玉栏相比自然是差得远了,但偏偏身处乡野,三娘子竟觉得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起来。
三娘子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迎暑静坐了多久,她只知道就在自己几乎快要梦到周公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了茶水入杯的“哗哗”声。
三娘子一怔,猛的睁开了眼,面前,宋如月正端着一杯凉茶沉沉的看着她,那探究的目光晦涩不明,令三娘子莫名的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怕我下毒么?”宋如月声音温温,却又诡异的透着凉意。
三娘子目光浅移,伸手就接过了宋如月端着的杯盏喝了一口,只目不露惊的问了一句,“仪姐儿呢?”
“我让她去睡一会儿,你们很早就从府里出来了吧,方才她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打哈欠。”宋如月说着便拉开椅子坐下了身。
两个女人第一次这般心平气和的对坐却无言,耳边知了的鸣叫声肆虐,一阵一阵没完没了的。
看了看渐落的日头,三娘子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儿看来是要在庄子上过夜了。”
“只怕夫人如今身份娇贵了,住不惯。”宋如月冷冷的回了一句。
三娘子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空空的茶杯道,“我连你倒的茶都敢一口闷了,住一宿又怕什么?”
“夫人这般不辞辛苦的,又带着仪姐儿来打人情牌,是想问我什么话吗?”宋如月闻言,垂了眼眸,却忽然开门见山的张了口,一句话就点了三娘子今日的来意。
☆、第144章 静水流?母女相见(下)
“想问什么呢?”三娘子反问了一句,然后对着宋如月笑了笑,心中感慨万千。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她出手掐断了其鲜活人生的第一个,上一世在沈宅,她也恨,也怨,也曾想要了苏姨娘的性命,但或是因为心软,或是因为高傲不屑,最后她只是把自己给送上了断头台。
今日再面对宋如月,三娘子忽然就问了一句,“姨娘恨我吗?”
宋如月抬头一愣,也跟着笑了,“夫人说呢?”
三娘子点点头,“自然是恨的,若换做是我,只怕会要将你拆骨入腹才好。母女相隔,多时未见,姨娘或许这辈子就要老死在这庄子上了。”
“你想说什么?”宋如月如蒙了尘灰的瞳仁忽然微敛,乍现出一丝精光。
她是清楚三娘子的,口蜜腹剑,心思缜密,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宋如月明白,三娘子和宣岚是一样的很角色,只是宣岚的狠不会对她,而三娘子却会。
“那姨娘猜,宣姐姐恨不恨侯爷呢?”三娘子话锋一转,问了宋如月一个措手不及。
宋如月堪堪的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竟欲辩无声了。
宣岚恨陆承廷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年宣岚出嫁的时候是壮志满满的,她说将来整个靖安侯府都会喊她一声“世子夫人”。多年之后更会喊她一声“靖安侯夫人”。那时,众人眼中的宣岚是高傲的,艳丽的,也是狂妄的,肆意的。
陆承廷在秋姨娘屋里过夜的时候,宣岚不动声色,他在她宋如月房里过夜的时候,宣岚依然不动声色,后来陆承廷又大红花轿迎娶了顾姨娘,而宣岚却还是不动声色。
宋如月曾以为宣岚是爱慕着陆承廷的,就像外头说的那般,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陆承廷一心求娶,宣岚只嫁情郎。可怎么真的在一起过日子了,却又不是外头说的那个样子了呢?
宋如月还记得,顾姨娘进门的时候连她心里都有些难受,毕竟从此陆承廷的身边就又多了一个枕边人,顾姨娘的美是令人眼前一亮的,豆蔻之色,风月无双,可宣岚怎么能这般淡然受之呢?
宋如月真的不懂了。直到她看到了宣岚放在枕下的那本花册。
“夫人觉着现在是在挨日子?”当时宋如月也是吃惊,“可如今咱们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哥儿姐儿也都健康无忧活泼可爱,夫人难道觉得这日子不顺心吗?”
当时宣岚的笑声张扬,可却冷然至极,“顺心?对着一个怎么都不认同你处事之道的男人,我怎么顺心的起来?”
记忆中,宋如月是没有见过那样失魂的宣岚的,她好像没了之前的明媚风华,如同一朵即将枯萎的兰花一般,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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