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妞妞上学怎么办？”我问李萍萍。

这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还是去问问我们家附近的那家幼儿园吧。你知道么？我刚才之所以选择让妞妞退学，不是因为我被那些人侮辱，其实被人侮辱我都习惯了，比这难听百倍的我都听过，我早就不在乎了，我是怕妞妞在那里受委屈。我怕那些人回去告诉他们的孩子，然后他们的孩子在教室里面欺负妞妞。而我们家附近的幼儿园，我想，最起码那些家长不会看不起我吧？也不会让他们家的孩子欺负妞妞吧？毕竟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都是来这里打拼的，都不容易，也都会更加宽容一点吧。”

李萍萍苦笑着对我说。

我想了想，觉得李萍萍说的是对的。

城中村里面住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外地人，都是社会的底层。

所以那家幼儿园里面的孩子，也都是这些人的孩子。

他们的父母是真正的三教九流，做什么的都有。

虽然李萍萍的同行，很少有养孩子的，所以并没有她的同行送孩子去那里。

但我想，妞妞去那里上学，肯定要比在外面更自在一些。

可问题是，那家幼儿园的园长，根本不答应让妞妞进啊？

不是家长歧视，而是园长歧视。

妞妞怎么进？

这似乎更难办。

“我去求她！我就是下跪，也得求她接收妞妞！”李萍萍很坚定地说。

……

下午，妞妞睡了，李萍萍手里拿着一篮水果，去拜访那位古板的幼儿园园长。

陈园长。

我曾经见过一次，看年纪应该在50岁左右，头发、衣服始终是一丝不苟。

喜欢穿黑色、灰色的衣服。

给人的感觉就是严肃，不好接近。

我是和李萍萍一起去的。

我们到了城中村幼儿园的门外。

城中村的幼儿园，当然条件不是很好。

设施陈旧落后，远没有城里其他地方的幼儿园那么高档，现代化。

当然，这也是它收费便宜的原因。

……

足足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陈园长才允许我和李萍萍进了她的办公室。

一进这位陈园长的办公室，就让人有一种诚惶诚恐，无比佩服的感觉。

因为屋子里全都是书。

墙壁上，挂着的都是各种名言警句。

在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有一幅巨大的书法作品。

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身正气”四个楷书大字。

陈园长正在埋头奋笔疾书，我们进去，她看都没有看一眼。

直接说：“就给你们5分钟的时间。”

李萍萍之所以让我陪着来，就是因为她说，这位陈园长的气场太强大了。

让她不禁自惭形愧。

就像上学时，面对教务主任一样。

其实上学的时候，李萍萍的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所以那时候的教务主任对她，远没有这位陈园长这么具有威慑力。

……

“陈园长，我还是说我妹妹入学的事情，请您行个方便吧？”李萍萍一边说，一边把买的水果放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拿走！你这是贿赂我么！”陈园长忽然抬头，冷冷地盯着我和李萍萍的方向。

像是两道闪电。

让人身上不由得一抖。

“不，不，就是一点水果，表示我的心意……”李萍萍有些结结巴巴地说。

“真是胡闹？乱弹琴！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贪婪么？势利么？见钱眼开么？告诉你！你看错人了！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一身正气，就是两袖清风，就是大公无私，就是坦坦荡荡！别说几斤水果？就是一瓶水，一张纸巾我都不能要！所以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是在质疑我的职业操守么？是在玷污我的人格么？”

这大帽子扣的，我和李萍萍根本就承受不来。

李萍萍感觉都要哭了：“陈园长，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希望您能同意让我妹妹入学，她到了读幼儿园的年龄了，我知道我自己的职业并不光彩，但她只是一个孩子啊，她不应该因为我受到这样的牵连啊。”

陈园长用手摆弄着手里的钢笔，语气森然，没有一丝的感情：“我这个人不是心狠，但我就是眼睛里不揉沙子！我这辈子最看不上的就是蝇营狗苟，就是私德败坏！特别是在男女关系上，我最是苛刻，我觉得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就是要站得直、走得正，绝对不能做任何有伤风化的事情。实不相瞒，我和我丈夫结婚20年，一向是恩恩爱爱，别说出轨、劈腿这种事情了，甚至连架都没有吵过一次，脸都没有红过一次！我们那是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所以你觉得我怎么可能让你的妹妹来我们这里上学呢？”

说到这里，陈园长忽然轻蔑的一笑，看向了李萍萍：“说是你的妹妹，但谁知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妹妹？你说对么？这样来历不明的孩子，我们可不能要。虽然我们的幼儿园有些陈旧，设施也不现代，但这是我工作多年的地方，我对这里有浓厚的感情，我爱这里的一草一木，我要维护这里的清白，不许有任何破坏这里形象的事情发生！”

这一句句话，就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

让李萍萍顿时满脸通红。

嘴里说不出话来。

见李萍萍哑口无言，陈园长手上的笔转的更快了。

显然，她是很享受这种教育别人，让别人理屈词穷的感觉。

笔转的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一个没掌握好，笔直接飞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我急忙弯腰趴下去捡。

在办公桌的底下，我捡起了那支钢笔，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到了陈园长的面前。

李萍萍此时已经没有话可说了。

我作为随行人员，刚想再说什么，就看陈园长指了指手表：“好了，5分钟时间到了，我的时间很宝贵，你们走吧，不要再枉费心机了，只要我当这个幼儿园的园长一天，这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态度如此坚决，我们又能怎么办？

只能灰溜溜地打开门出去。

与此同时，我们看到有几个人正往里走。

一看就是电视台的记者，因为还拿着摄像机、话筒。

就听陈园长用一种很为难的声音说：“你看看，本来我不想接受采访的，你们非得找我？其实我这个人啊，一向是淡泊名利，只埋头工作，当一个勤勤恳恳的老黄牛，真的是不想出那个风头啊！”

带头的记者笑：“呵呵，您是今年的十大优秀人物候选，我们自然是要来采访的，这可是台里的任务，全市人民都想向您学习呢。”

然后门就被关上了，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

我和李萍萍对视一眼。

只能苦笑。

这陈园长油盐不进，能怎么办呢？

……

随后的一周里，李萍萍只能去买了教材，自己在家里，利用空余时间教妞妞认字，背乘法口诀。

李萍萍其实是学习很好的，当年已经被一所很有名的大学录取了。

只是因为家庭变故这才辍学的。

所以辅导妞妞，在知识上是没有问题的。

但孩子去上学，不只是学知识，还是认识朋友，接触环境。

妞妞始终不能上学，始终是李萍萍的心病。

而在这其中，我也看到了电视台上，那位陈园长的专访节目。

那天，我正在一家拉面馆吃饭，对面的电视墙上，正在播出。

在专访里面，记者把陈园长大大称赞了一通。

陈园长也看似谦虚，其实很全面的，自己把自己表扬了一顿。

说自己为人正直，最讨厌歪门邪道。

自己的座右铭就是“一身正气”，所以虽然是一园之长，但严于律己，对任何事情都是认真负责，为了幼儿园工作那真是不辞辛苦。

说自己最注重家庭，家庭如何和谐美满之类的。

总之，与那天与我和李萍萍说的差不多。

只是更加详细。

让自己的形象更加高大上而已。

让所有人看起来，这位陈园长都是一个工作、家庭两不误的模范。

是一个工作上的好领导，生活中的好妻子、好母亲。

在工作上，无可挑剔。

在道德上，无可指责。

这还罢了，在节目录制的时候，陈园长还指着镜头里的一篮水果。

也就是那天我和李萍萍送的，只是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拿走的水果。

陈园长说：“你们看到没有？在你们来采访之前，有人来走我的门路，想把不符合我们要求的孩子送进来，被我严词拒绝了。因为这就是我的原则。我怕不怕有人说我不近人情，因为我更在乎教育的神圣！所以我在此奉劝那些试图走我后门的人们，请自重！再骚扰我，那就是自取其辱！我不会给你们留面子的！”

我听了心里面很不高兴。

你陈园长接受采访，塑造崇高形象也就罢了。

至于拿我们当反面的典型吗？

有些过分了吧。

我们没有义务配合你！

在节目的最后，记者问：“陈园长，这次您被推选为省城十大杰出人物候选，如果当选的话，很有可能，您要被调到条件更加好的幼儿园工作，请问您有什么感想呢？”

陈园长在镜头中，显得很是感慨：“其实推选我当模范，我是拒绝的，我这个人不想去争这些，之前我都是把荣誉让给别人的。因为我努力工作，是出于对教育事业的敬业，是对孩子的热爱，而不是为了什么名利荣誉。可既然大家都这么抬爱，我却之不恭，只能受之有愧了。如果当选的话，当然是对我工作的肯定，如果要把我调走，其实我是很舍不得的，虽然我们的幼儿园条件不是很好，相比城里其他的幼儿园要落后很多，但我是把我的全部心血都用在了这里，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很浓厚的感情，我对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充满了浓浓的依恋，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当然了，要是领导安排我到别的岗位上，我也一定会努力完成工作的。”

到此为止，节目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