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眼里的光暗下去。
她坐起来,就着廊外暗淡的烛光慢吞吞收拢散乱的长发,阴影打在她的半边脸上,多了几丝不明的意味。
她拢着发丝,缓缓道:“我刚刚,梦见槿兰了。”
傅予湛一怔,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谁,别开目光:“梦她做什么。”
“不知道啊,就看见她半张溅着血的脸,幽幽地看着我,问我为何要害她。”
说着,祁欢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了两声。
这人一贯活蹦乱跳,也只有每回发病才能见到这药罐子的一面了。
傅予湛心间掠过一丝淡淡的不适。
他拧着眉,扯过一旁的单被从两边将她裹住:“不是恨不得将窗户纸糊上么,这会儿提起做什么。”
祁欢双手撑着床板,仰头往他跟前凑了一点,探究道:“只是忽然好奇,如果再来一回,祁凝和我,你会帮谁?”
屋内光影微晃。两人挨得很近,远超寻常帝王与臣子之间的距离,然而双方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傅予湛看着面前这双在黑暗中盈盈发亮的眸子,忽然就将她同四年前的“槿兰”重合起来。
第19章
熹平四年,祁国攻退滋扰不断的伊兰,西面四座城环成一座固若金汤的防线。
宣景帝甚悦,大赦天下。
时任大理寺卿的朱毅却是忙得晕头转向,瘫软在案前:“天下大赦,老子为什么一点都不快乐!呜呜呜呜呜心里苦啊!”
副手站在一旁跟着心酸地抹抹袖子:“可不是。咱们牢里关的是些什么人?那都是穷凶极恶的悍匪,这大赦,到底是怎么一个赦法?”
大理寺卿同他执手相看泪眼,抱作一团嘤嘤哭泣。
哭到伤心处,门房忽然来报:“大人!首辅来了!”
朱毅呜地收了声,瞪大眼睛:“谁?傅大人傅首辅?快快快!快请!”
这位年仅二十的当朝首辅可正是京中炽手可热的人物,就连盛宠的丰宁公主都千方百计打算招他为驸马,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注朱毅擦干了眼泪,恭恭敬敬立在门边。
不多一会儿,管事领着一个月牙白常服的少年走了进来,面容俊朗,神色沉静。
三人见礼,傅予湛不紧不慢说明了来意。
“陛下心宽,原意本是与民造福,只是大理寺看押的皆是重案要犯,草率不得。烦请朱大人将囚犯名录拿来,我们一同商讨。”
朱毅感动得眼泛泪花,昏君配良辅,我大祁国尚能苟延残喘数十年!
三人坐在中堂,将牢中关押的三百名罪人一一分门别类。罪行较轻者,仗十,释放出狱。冤假错案一律翻案重审,凡背着确凿命债的,一律不可放出。
如此有了可以拍板的人,朱毅只觉得脑中清明有了条理,连连作揖:“多谢傅大人了!辛苦了一天,大人随下官去寿喜楼吃顿便饭吧?”
不待傅予湛拒绝,门外风一般窜出一个淄衣少年,匆匆忙忙向朱毅行了一礼,拉着傅予湛就往外走:“正巧你在这儿!快随我去救人!”
傅予湛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对着上边的几道折痕皱起眉头:“你才是大夫,救人找我做什么。”
周礼哎了一声:“这事儿说来话长,要救的人就关在这大理寺天牢中,我正愁进不去呢!”
见傅予湛不为所动,他只好坦白:“是长乐公主祁欢。她前几日不知怎么得罪了丰宁公主,给丢到大理寺来了!皇后娘娘好歹是我姨母,临终前嘱托了要我们好生看照的,我母亲在家中都急哭了!你快随我去找人!”
长乐公主?
不曾听说过。
傅予湛眉头蹙起:“我方才整理名单,不曾见到这个名字。”
“哎呀丰宁公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盛宠滔天,神不知鬼不觉折腾一个冷宫里的小丫头有什么不行的。这可都三天了,再晚去可真来不及了。”
两人拉拉扯扯到了天牢,凭着朱毅处借来的牌子顺利被放行。
一进天牢,就有一股阴湿之气顺着脖子往上爬,偌大的牢房阴沉沉地点缀着几点明火。牢头的呓语同囚犯的哭喊幽幽地顺着墙壁回荡。
天牢分作天、寒、炎三层,狱卒领着两人往上走到楼梯口,指着上头的天字层:“那位姑娘就住在天字号右手边倒数第三间。”
沿着冷冰冰的铜墙往上走,周礼搓着手臂,忍不住就鼻酸了:“丰宁好歹毒的心肠!我们长乐身子骨从小不好,在这里呆三天还不得要了她的命!小丫头在冷宫里这么些年,整个大祁只听说容貌无双的祁凝,有几个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公主?都低调成这样了,丰宁还不满足,委实太过分了!”
傅予湛在一旁听他痛骂,并不表态,脑海中倒有了个面黄肌瘦忍气吞声的小女孩形象。
“唉,我后日就随师父往南疆去了,她一个人可怎么好……”
周礼絮絮叨叨满心忧虑地绕过两个拐角,目光所及就能看见倒数第三个牢门。
他抹了抹眼角,快步上前,一只手从袖袋里抓出一瓶药丸,随时准备救人。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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