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在学校里的Wendy’s见面,明逾在这里打工。那时候学校里流行一种黑暗料理,拿薯条蘸着冰淇淋吃。明逾穿着店里发的大红色T恤,亭亭玉立得不像样,她就那么没心没肺似地坐在快餐桌前,拿薯条往冰淇淋里戳一下,咬一口,老色鬼看得心都化了,老泪不住地流,明逾抬眼看看他,下意识想给他递纸巾,又忍住了,想开口,又差点叫他“老色鬼”,索性不理了。
老色鬼说你长得真好,和你母亲一模一样,个头这么高,随我们青家的人。明逾将手里的薯条狠狠戳进冰淇淋,“我和你们青家的人无关,谢谢。”
老色鬼还是抹眼泪,说有这么个女儿,此生无憾了,说了半日,明逾说她要去卖汉堡了,老色鬼脸上一沉,青家的人怎么可以卖汉堡?我给你舅舅的钱呢?
明逾这才知道,舅舅的钱是老色鬼的钱,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往下掉。
老色鬼误会了这眼泪,更加心疼起来,又哭唧唧拖了半日,临走时给她张银行卡,让她在C城买处房子,说密码是她母亲的生日。
好像在说,你看,我一直记着你母亲的生日呢。
明逾将卡扔回给他,两人来来回回拉扯,店里客人多了起来,都在看他们,明逾打开碎纸机,当着他的面将卡插了进去。
后来的几年里,明逾再也不肯见他,她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父亲——那个负了母亲一生的人,就够了。六年后突然传来老色鬼病危的消息,在洛杉矶一家疗养院里,说要见她,老色鬼的儿子差点将她手机打爆,如果不是怕时间来不及,已经打飞的来抓她了。那时明逾刚刚失去孩子不久。
她站在C城机场的大厅里,周围的人流都不见了,大厅的顶端像圣彼得教堂的穹顶,她仿佛站在通往天堂和地狱的十字路口,仰着头,想自己何去何从。
疗养院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当初在得知母亲怀孕后,像扔一只狗似地扔了她,在自己降生时,在母亲离去时,他都没有出现,如今他要走了,凭什么要求自己去送他?
他的儿子拼命发短信来:爸爸撑着在等你,他有话跟你说。
明逾怕了,她好怕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她,告诉她自己是暴行的产物,告诉她母亲从未愿意过。她怕他忏悔。
她关了机,往机场外走去。
多年后她才意识到,这一趟,去与不去,也许决定了很多故事。
老色鬼走了,他的儿子骂明逾冷血,骂她薄情寡义。平城的舅舅这几年一直在收老色鬼的钱,明逾曾警告他,如果再收老色鬼的钱,自己就和他断绝关系。
“囡囡你要讲良心的,”舅妈这么回答她,“十几年我们在弄堂里前前后后的闲言碎语里抬不起头,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当初老头给的钱哪能够啊?今天我们收他点钱么,也是应该的哇。”
那好,要钱就别要我了。薄情寡义最容易。
明逾就是这么众叛亲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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