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我也不想憋一辈子。”
他缓缓地站起身,将窗帘打开,窗外的花香就散了进来,顺伯的眼神浑浊:“这是栀子花的香味。我不顾老爷子反对,执意要在后院的水边栽了许多的栀子花,老爷子竟也让着我,随便我捣鼓。”他说完了,却又笑。
点心拿来了,果真是顺伯自己亲手做的,散发着陈旧的芝麻烤熟的香味。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倾听顺伯的故事。听完了,我很难过,难过的想流泪。但是我没准备纸巾。庵堂里的女人,顺伯叫她丁香。丁香,也算是好听的名字。她虽叫丁香,但心头最爱的却又是栀子花。
“我们老家,最普通最不值钱的,就是栀子花,家家户户,屋前屋后,谁家不种?我也喜欢呢……”顺伯嘴里又喃喃。
丁香是地主家的女儿。不过,顺伯又说大概也不是,是富农。或者连富农也不是,大致只算得上是富裕中农。我有点听不明白,毕竟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顺伯告诉我,解放后,土改后,国家给农民评定成分,谁家是地主,谁家又是贫农。
“那吗最最穷的人家叫什么呢?”
“那就叫赤农,就是无房无地,身无分为,一无所有。”
地主、富农、中农、贫农、赤农……就是按照土地和财产的多少,从上至下划分的。顺伯的老家在苏北平原一个叫河蚌村的地方。为什么叫河蚌?不外乎村子的形状就像一只黑黑的大河蚌。河蚌村即便有地主,那和现在的相比,也是穷的不能再穷了。“河蚌村的地主,和锡城的地主那是不能比。就算请长工,做手擀面,饺子馒头,地主自己也舍不得吃,喝粥,吃稀饭,省出干粮给长工吃。长工不吃干饭没力气,也会抱怨主家小气。一天得两顿干的,晚上最好得做油汪汪的臊子面,这才熬饥。”
我就问顺伯,你有没有干过长工?
“没有。我爹干过。解放前,我差不多才五六岁,那样小,干不了长工的。”但顺伯又说,农村中的穷娃儿懂事早,就算真四五岁,也能帮家里做不少事情了。比如,种菜,拔草。更厉害的就会洗衣煮饭了。“我爹是丁香家的长工,那时大家都叫他的绰号老牛头。我爹这人,不管干啥活儿,不怕苦,不怕累,真的像头老牛。”
这也是顺伯的回忆录。我真想拉谢颖过来,一起来听听,带上纸笔和电脑。从顺伯的语气里,我知道,他对他的父亲充满了感情。
“你娘呢?”
“我娘生下我二弟后,得了产后风,死了。我爹是又当爹又当妈。”顺伯的声音哽咽了。“河蚌村,就数我家最穷。为了安葬我娘,我爹又问丁香的爹娘借了不少安葬费,利滚利的,算下来就是五担米的价钱。他没辙了,只能继续留在刘家干活,打长工。”丁香姓刘。
顺伯说,河蚌村乃至于整个王庄镇富贵县,也有不少穷户干长工,帮东家打粮食的。但没人愿意去刘家帮工。为啥?不外乎丁香的爹,绰号刘麻子的刘文贤,是个吝啬鬼。刘家倒是实实在在的地主老财。家里几十亩的水田,几十亩的高田,几十亩的旱田。每到农忙,别家的地主只管不慌不忙,静等长工短工来家门口报道,但唯独老刘家门庭冷落稀稀疏疏。干长工的,除了巴望能多分点粮食,就是指望吃食好。
可是顺伯的爹老牛头只能去老刘家。就因为欠了债。他当长工,拿不到一分钱一粒米,干足整整两月的农活,刘麻子算盘珠子一拨,他还倒过来欠债三担谷子。想想真要人的命。老牛头是个忠厚人,老实的庄稼汉,一辈子只知道老老实实,既然东家叫他去,他不能不去。要不,欠下的债叫两个儿子还?那年顺伯七岁,顺伯的弟弟才三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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