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抬起头来,追问道,“谣言说什么呢?”
陶姑姑一时被她明亮美丽的眸光所惑,微微一怔,
说起来,丹阳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形容之上却并不算十分出色,唯有一双眸子极为漂亮。顾娘子的眼睛便是随了母亲,形如荔枝微圆,眼角内凹,一双瞳孔色如墨黑琉璃,极有灵气。
她这样想着,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惋惜之情来。
这位顾娘子如今虽看着稚弱,待长成一些,定也是国色天资,若是……当年顾家没有出那样的事情,她一直留在长安,凭着这位小娘子的身世、美貌、心性,想来定会更得圣人爱重,如今长安城允称第一名媛的,如何轮的到魏国公家的姚二娘?
然而事已至此,再想旁的不过是多余。陶姑姑便将这份心思抛到一旁去,定了定心神续道,
“说是姚二娘子得圣心,日后圣人是要迎她入宫做皇后的!”
……
大周皇后母仪天下,是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份。且大周是一个特殊的朝代,皇族姬氏素来出痴情种,历代大周皇帝都一生挚爱一个女子,纵然生死际遇拆散了,在漫长的后半生中有了别的女人,对于心爱的女子的痴情也都无法磨灭,直至生命终结。据钦天监卜算,周朝风水利皇后,大多任帝王深爱的女子都是元后发妻,便是神宗皇帝姬琮深爱唐贵妃,在元后郑皇后在世之时,也是与郑皇后相敬如宾的。若元后有所出嫡子在生,则继承帝位的都是元后嫡皇子,因此,在大周,皇后这个宝座比史上的其余朝代闪烁着更多的璀璨光芒,所有少女都梦想着能够被选为皇后,光耀家族,绵延后世。
皇后……么?
碧桐拥着被衾睡在脚踏上值夜,夜中鸣岐轩中一片寂静,阿顾躺在柔软的六尺水磨楠木榻上,想起陶姑姑白日的话语,桃花林中艳色少女与少年帝王相偕的场景,似乎又再度浮现在自己面前。
那个像火焰一样明亮肆意的少女热烈爱慕着清朗的少年帝王,而看姬泽的样子,似乎对姚良女也颇有钟情,若是姚家姐姐真能做上皇后的话,似乎……
也挺好的吧!
……
第二天清晨,阿顾起身,梳洗过后,挽了一个百合髻,穿了玉色重莲窄袖绫衫,一条藏蓝斗罗裙,腰间系着宝蓝裙带,打了一个百子结,垂在腰间。从内室里出来,十公主坐在次间,抬起头来,眸中闪过惊艳神色,笑的弯弯,赞道,“阿顾今日这一身可真真是秀美,我都瞧的移不开眼啦!”
阿顾扑哧一笑,嫣然道,“公主今天打扮也不赖啊!”姬红萼今日穿的是一套鹅黄暗花绣襦裙,绣花小巧精致,愈发将小公主衬托的粉嫩。二人一道相偕往向太皇太后的仙居殿请安,到了仙居殿前,不由一怔。仙居殿乃太皇太后居殿,平日里自然守卫森肃,此时却见殿前侍卫从人较往日多了一大半,其中不少是陌生面容,立在殿前台阶之下,威容赫赫。
二等宫人银果从殿中迎出来,笑着道,“顾娘子来了。”走近阿顾身边,轻声提醒道,“圣人和燕王殿下在里头。”
阿顾顿时微微一怔,皇帝这些日子都是每日下朝后才来仙居殿拜见太皇太后,正好和自己岔过,今天没想到竟在未时过来了;燕王姬洛乃皇帝幼弟,排行第十二,极得太皇太后宠爱,据说之前一直在潼关离宫休养,刚刚回宫不久,自己也从没有见过。今日倒是一并得见。
她微微一笑,道,“还请银果姐姐进殿传话,说是阿顾和十公主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银果屈膝应是,便重又进了殿。阿顾和姬红萼在廊下等候了一会儿,便有小宫人出来,屈膝清声道,“太皇太后宣顾娘子和十公主进去。”
阿顾应道,“是。”和姬红萼一道进了殿,见得仙居殿中,太皇太后坐在上首红袱楠木榻上,另有两个男子在殿中,年长的少年长身玉立,着一身华贵紫色圆领袍,当胸正处银线织五爪盘龙,腰间系一套白玉蹀躞腰带,气质清持华贵,正是昨天在琉璃亭遇见的皇帝姬泽;另一个六七岁的男童倚坐在太皇太后手边,一身鸦青袍子,脚蹬皂色六合靴,五官和皇帝有三分相似,一张脸微微圆润,清秀讨喜,正拉着太皇太后的手讨好祖母,太皇太后被逗的笑的十分开怀。
阿顾端端正正的行了礼,“阿顾见过皇祖母。”又朝着一旁姬泽和六七岁的男童分别福身道,“见过圣人,见过燕王。”一旁姬红萼亦拜道,“阿鹄见过皇祖母,见过九皇兄、十二王兄。”
姬泽漫不经心应声道,“两位妹妹请起。”燕王姬洛却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姬红萼的面上顿时显出尴尬来,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瞧着下面孙儿孙女的官司,微微一哂,嗔着燕王道,“雀奴,你怎么说话的?还不重见你阿顾表姐!”
太皇太后位份尊重,又是长辈,对燕王发了这样的话,燕王纵是皇子皇孙,也不得不听从,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重新对阿顾还礼,“雀奴见过顾家表姐。”复又对阿顾起了兴趣,望着阿顾好奇问道,“你就是六姑姑家那个走失了七年的阿顾表姐?”
阿顾清淡的笼烟眉微微一簇,随即平复下来,道,“正是哩!”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
燕王目光上下打量了她的身子一遍,落在她轮舆上无力的双腿上,恶意的停留了一会儿,嗤笑道,“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呢,真是没意思。”
“雀奴。”太皇太后斥道,声音里已经含着怒意。
燕王眼神微微一凝,他的母妃周充媛乃是太皇太后嫡亲外甥女,因故入宫,生下自己。因为这个缘故,皇祖母素来对自己多加疼宠。在先帝的诸多儿女中,皇祖母最看重的自然是继承帝位的皇帝姬泽,但最疼爱的,却是自己这个幼孙。没想到,自己今天不过是说了阿顾几句,皇祖母的语气便变了。看起来,这个姓顾的小丫头在太皇太后心中分量当真是十分的重啊!
他扭着身子转向太皇太后,抱怨道,“皇祖母有了阿顾表姐,就不疼雀奴了!”
太皇太后不由一怔,瞧着燕王,见男童转过头去,面上些微别扭神情,似乎想对自己撒娇,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啼笑皆非,放柔声音道,“你呀!”略微板了板脸,“皇祖母自然是疼雀奴的。但你阿顾表姐也是个可人疼的,雀奴你是弟弟,对于姐姐自当尊重大方一些。”
姬洛低头想了一会儿,方勉强道,“皇祖母说的有礼,既如此,我就马马虎虎认下这个表姐吧!”
太皇太后心中不由高兴,笑着道,“这就好了!”
仙居殿中安楠香气息冲淡,年轻的皇帝坐在玄漆广榻上,倚着一旁扶手,手中端着一盏越窑碧海天青盏,观看着殿中景象,垂下黝黑深沉的目光,忽的开口问道,“阿顾表妹从前住在湖州,湖州山水秀丽,东都洛阳气候却颇有些干燥,表妹在太初宫中住着可还习惯?”
少年皇帝的声音清朗闲适,带着淡淡的尊贵和一丝不经意便听不出的疏离,阿顾垂了手,微笑着恭敬答道,“劳圣人垂询,阿顾着实一切都好。”
姬泽闻言,凝眸望了阿顾一眼,“说起来,你的阿娘是朕嫡亲的姑姑,我们是表兄妹,阿顾实不必如此生疏。”
阿顾不由一怔。姬泽的凤眸生的极好,眼形狭长,在中间处微椭,又斜长下来,到了眼角处微微上挑,带了一丝妩媚之意,但他通身的清华气度之下却将之掩盖住,不显一丝女气。瞳仁极黑,凝在自己身上,仿佛颇为专注,流转着淡淡光华。
她强自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浅浅笑道,“阿顾心中也是亲近圣人的。只是圣人身份尊贵,掌管国事,日理万机,已经是颇多忙不过来了,阿顾只是一介小小女子,只好在暗处仰望,着实不敢拿自己的小事来烦扰圣人。”
姬泽微微一怔,瞧了面前的少女一眼,笑着道,“既如此,阿顾叫圣人,似乎太生疏了。日后见面,便唤朕一声九郎吧!”
第23章 光风流月初(之兄妹)
阿顾闻言一怔,抬起明亮的琉璃眸,意外的看了姬泽一眼。
这位少年帝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要知道,当日在琉璃亭中,姬泽言语上待自己虽颇是客气,内里却有些冷漠疏离的意思。对于这个她倒并不觉得讶异,反而觉得正常。毕竟姬泽并非一般人,而是大周的帝王,少年君临天下,正是最雄心壮志的时候,一腔心力都投注在国事之上,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表妹,又怎么会费半分多的心思呢?
但此刻,他却在仙居殿中,开了金口,让自己唤他九郎。
大周惯称青年男子为郎,论起来阿顾和姬泽也是嫡亲表兄妹,姬泽在同辈中行九,若是在平常人家,自己是该唤他一声九郎的。但到了皇家,这个普天下最尊贵的家族中,这般家常的称呼就不免显得失于恭敬了!大周臣民惯尊唤皇帝陛下为“圣人”,内宫服侍宫人则称“大家”。先帝神宗性情随和,专宠唐贵妃,帝妃二人在宫中日常相处,犹如民间夫妇。满宫的宫人唤神宗皇帝为三郎,唤贵妃为娘子;今上登基后,宫人却只能恭敬的唤一声“大家”,可见得这位年轻的新皇性情严峻,不喜戏谑。此时他却开口让阿顾唤他一声“九郎”,亲近示好之意不自禁透出。
阿顾眸中的意外一刹而逝,太皇太后却十分愉悦,拄着金丝楠凤头拐杖欣慰笑道,“这样很好!圣人,你和阿顾乃是嫡嫡亲的表兄妹,本就该相互亲近才是。”又转向阿顾,“阿顾,还不快谢谢圣人恩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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