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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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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顾捧着手中的大字,只觉得手中心上沉甸甸的,这份批注的分量未免太重!重的,自己不知道该当如何报答。

一弯弦月挂在鸣岐轩翘起的飞檐一端,洒下明净光辉。阿顾一身素色中衣伏在楠木小榻上,碧桐跪在身后双手按在阿顾膝窝处,用力按摩。过了一阵子,收回手,面上泛起一抹羞惭,愧道,“奴婢学的按摩技艺不好,让娘子见笑了。”

阿顾支起身子来劝道,“碧桐,你方方习练了半个多月,技艺不佳也是有的。日后多多练习也就是了。”

碧桐面色有些勉强,不愿意让阿顾烦心,勉强扬起笑意,“奴婢知道了。”她的目光落在阿顾的细黑的青丝旁,“娘子许久不戴这支黄铜鱼簪了呢!怎么今儿又戴起来了?自从进了宫后,鸣岐轩的梳妆盒中有许多首饰,毎一支都富丽漂亮,这支铜鱼簪确实被比的有些寒酸了!”

阿顾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发丝间的铜鱼簪,“这簪子蕴含着大母对我的一片关爱之情。又岂是旁的钗环首饰能够比的上的?”

她提及顾家大母,面色微微一黯,“顾家大父大母在世的时候,对我疼爱非常,比亲生孙子孙女都要好。可是,他们去世了,我却冷待他们的子女,这样看起来,我倒确实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胡说,”碧桐急急驳斥,“娘子是个很好的人呢!老郎君老夫人的好你一直都很怀念。大郎君他们是着实对你太不好了,你才会不报答他们。说起来,就算这样,你回东都的时候也没有惩治他们呀。”她顿了顿,扬声道,“娘子面上看起来虽然有些清冷,其实着实是一个再心软不过的人,但凡旁人对你有一分好,你就会一直记在心里!”

阿顾瞧着碧桐浅浅微笑,“绿儿,你倒是一直记得的我的好。”

廷外柳枝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黑纱灯罩下的回纹长擎宫灯烁吐黯淡光芒,碧桐替阿顾掖好被衾,起身放下两边的绯色梅花绣帐,整个寝屋便被都浸掩在黯淡柔和的灯光之中。

阿顾睡在喜鹊登梅围子床上,攒紧了手上的黄铜鱼簪,感受着簪子在掌心焕发的热度。

这支黄铜鱼簪是大母的珍爱之物,小时候,大母将这根鱼形簪簪上的时候,笑着对自己说:黄铜质朴,做人便当像这根簪子的黄铜一样,不失自己的本心。自己牢记着大母的教诲,每当遇到迷惘的时候,就喜欢摩挲着这根鱼簪寻找本心,这根铜鱼簪也因此被自己摩挲的十分光亮。这根簪子伴着自己度过了漫长的湖州困窘岁月。

大母是个很懂得人生智慧的人,小时候,大母总是喜欢将自己抱在膝盖上,教导自己一些话语。大母曾经说过:人生在世,总是需要不断的和人交往,最重要的是要学会选择人品好的人交友,疏远不适合的人。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自己交好,则可以看他的行事。若是一个人行事光明正大,则至少不用害怕他日后在背后阴你一把;如果一个人对待他的其他朋友不义,那么你就应该疏远,免得日后被他同样背弃。阿顾觉得,大母是一个很聪慧的人,虽然不识得一个字,却能够用很质朴的智慧,解开生命中遇到的所有难局。

这一个夜晚,阿顾睡在柔软的床榻中,再度陷入人生的迷惑之中。

她摩挲着手中的铜鱼簪子,在心中询问:大母,你这么睿智,可不可以告诉阿顾,阿顾可不可以接受圣人对我的示好?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美好的东西,有些美好如黄金赤锦,如公主对阿顾的母爱,将一片真心捧出,如同春蚕吐丝耗尽亦不后悔;有些美好,却如裹着酸心的蜜糖,也许你迷醉于蜜糖的醇美滋味,却很有可能最后会品尝酸涩;若依着阿顾小心谨慎的本质,既不能判断这美好的东西的实质,索性便拒绝了不接受就是。可是,她终究如碧桐所说,不是真正心冷硬之人,面对那个少年对自己的一丁点好处,心已经不自觉的软下来。

第35章 照灼兰光在(之审心下)

太初宫中的日子一天天的如流水过去,阿顾本以为皇帝当日教导自己书法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一旦与皇祖母之间的对峙和睦如初,便自然也就不必再在自己身上多花费功夫,却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天子摆出来的阵势,竟着实像是将对自己的书法教导当做一件正经的事情。这些日子,姬泽每晚到仙居殿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会抽出一刻钟的时间,往暖阁中指点阿顾的书法;阿顾每天的二百大字功课也雷打不动,要求在清晨的时候交付给梁七变,皇帝则在乾元殿早朝后回到御书房抽空批阅,下午再交由梁七变送还到阿顾的手中。

“哟,”仙居殿中,太皇太后将琉璃小盖盅放在琉璃盏上,望着坐在推着走过来的轮舆上的阿顾,笑谑道,“瞧瞧是谁过来来,这不是咱们圣人的小高徒么?”

“阿婆,”阿顾羞恼,扑到太皇太后怀中闹道,“你不准嘲笑留儿。”

“好,好,好,”太皇太后一把抱住阿顾馥软的身子,呵呵笑着,“阿婆不笑你……”

“阿婆,”阿顾从太皇太后怀里抬起头来,挨着太皇太后的身子坐下,面上带着一丝丝的纠结,“我如今才刚刚开始学书法,功夫还浅,圣人……这样指点我的书法,是不是太劳烦他了?”

“这有什么?”太皇太后倒是十分乐见皇帝和阿顾亲近的情形,不以为然的笑道,“圣人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留儿,既然圣人认下了你这个徒弟,你定要努力练,可不能丢他的脸面。”

阿顾见太皇太后这么说,便放下了心,扬起胸颔,自信满满道,“阿婆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学的。”她挨着太皇太后的肩膀躺着,孺慕道,“等我学好书法了,就给阿婆您抄佛经。”

“哈哈哈,”太皇太后笑的十分开怀,拍着阿顾的手道,“好。阿婆就等着小留儿的佛经孝敬了。”

小丫头桂儿正在暖阁中收拾榆木大书架,见了阿顾进来,忙笑着道,“娘子,你进来了?”

“嗯,”阿顾点了点头,问道“桂儿,你在做什么呢?”

桂儿盈盈笑道,“我在整理娘子的功课,娘子这些日子的大字越积越多了,我想着把它们整理一下收起来。”她说着,看着面前的麻纸骄傲道,“这些功课上面可是有圣人的批注的,可要好好珍藏,不能让虫蛀给损毁了!”

阿顾一怔,看着书架上堆叠的麻纸。这些日子,她每日练二百个大字,持续了一段时间,积少成多,这些麻纸已经积累成厚厚实实的一摞。

原来不知不觉间,圣人给自己批阅的大字已经堆了这么多了啊!

这些年吃尽了苦头,阿顾本以为自己已经将谨慎淡漠刻到骨子里去,但在这厚厚的一跺的大字面前,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软如水。

如姬泽这样的少年,年纪轻轻容貌清俊,又有着天下最尊贵的地位,虽然用冷峻寡言的气质与常人隔出一段距离,看起来不容易亲近,但不可否认,却也实在不容易让人讨厌,反而很容易滋生出好感。

回望过去,阿顾发现,自己在经过那些少年苦难之后,依然是那个心思柔软的女孩,虽然已经不再敢主动亲近人,但在面对别人对自己怀柔示好的时候,却根本狠不下心拒绝。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想,接受这位皇帝表兄的宠爱,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妹妹。可是每当阿顾想伸出手,握住姬泽的衣角,绽放微笑的时候,那一日姚良女凄艳的笑容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清晰的记得,姚良女倒伏在地上,大红斗篷总是如同一场鲜红的烈火殇歌,抬起头来,哀伤清泪满面犹如引颈悲鹤,“我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冷-血-无-情!”她恶毒的悲愤斥责声,总是不时响在自己的耳边,如同一场梦魇。

说关系亲近,姚良女也是姬泽的嫡亲表妹,她甚至和他一同长大,情分比自己这个刚刚寻回的表妹要深厚的多。姬泽虽未对其言明男女情意,但若非这些年一直默认不曾否定,姚良女又如何会芳心暗付至斯?姚良女对姬泽一片痴心,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自己作为旁观者观看着,看着心凉。

绿尾鹦鹉巧巧在金丝笼中甩着大尾巴跳跃,吟道,“娘子万福,娘子万福!”

阿顾持着手中的芦苇棒子,坐在鸣岐轩炕上,逗弄着笼子中的巧巧,“巧巧,再念一声听听。”

巧巧被阿顾逗弄的从横竿上跌了下来,忙张开扑棱棱五彩斑斓的羽翼,大声嚷道,“杀鸟呀,杀鸟呀!”

“娘子,”杏儿从鸣岐轩外回来,“奴婢刚刚去仙居殿寻怡青姐姐,见魏国夫人又进宫了,如今正在殿中和太皇太后说话呢!”

“哦?”阿顾回过头道,“魏国夫人今天又进宫了?”

“是啊,”桃儿笑着道,“魏国夫人今日进宫来,是说姚二娘子就要出嫁了,想来求太皇太后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姚娘子的婚期也定下了,说是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阿顾一怔,若有所思道,“距离如今也不远了,那也是很快了!”

大周贵女的婚事,一般来说从初始定亲到最后出嫁,总要绵延个一年半载,方显得女方的贵重。姚良女的婚事却定的这样急迫,显见得魏国公府并不希望这桩婚事再出什么波折,想要快刀乱麻快些将她嫁出去。

阿顾心中想着,忽然对当初丹园之事生起了强烈的探索欲。

仙居殿暖阁的书法教习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月,作为一个小小臣女,对于来自皇帝的示好,自是不能拒绝的。但无论如何,她可以决定自己心中对待示好的姬泽的态度。大母曾教诲自己: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自己交好,则可以看他的行事。从姬泽对姚良女的事情态度变化中,可以大致看出皇帝的行事态度。

当日丹阁之事中颇有些不可言说之处,姚良女为什么被众位闺秀堵住在丹阁和那李三郎独自聚在一处?魏国公又为什么不顾女儿激烈的抗议,同意了这门明显不大匹配的婚事?当日东洲之上姬泽明明对姚良女颇有优容之意,又为何在此事之后彻底放弃了姚良女,再不回头?……

若此事中另有内情,姬泽放弃姚良女别有苦衷,但行事并无指责余地的话,也就说明,姬泽是一个会记得情分之人,自己便可接受他的示好,心安理得,做一个乖巧的妹妹,接受表兄的庇护,同时在心中给予这位兄长自己的敬仰之情。不必担忧在日后的某一日,忽然遭到这位皇帝表兄的背弃;

但若是……姬泽真个对姚良女无情的话,阿顾的唇角微微一僵,自己依旧会依着自己的身份,接受他的书法教习,恭恭敬敬,只是在彼此交往之中,她也会守住自己的情分,五蕴不炽,不至于错付日后徒然伤心。

仙鹤衔羽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凝华殿珠帘静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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