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的是,”仙织笑盈盈的接口,“奴婢心中也并不大看重那顾家丫头,只是,那顾家丫头毕竟得太皇太后看重,奴婢怕在外头失了口,给公主惹了麻烦。”
“你倒是个懂事的。”姬华琬淡淡笑道,矜持问道,“阿顾得了些什么赏么?”
“听说是一碟花折鹅糕,二十匹珠光锦。”仙织道。
姬华琬一怔,顿时便觉得手中花折鹅糕味道黏腻苦涩起来,忽的伸出手来,狠狠拂落螺钿茶几上的牙盘,怒道,“什么破烂玩意儿,难吃死了,以后我的凤阳阁再也不准进这种糕点。”
牙盘落在地上,摔的粉碎,花折鹅糕碎的一滴都是。小宫人连忙入内将地上的瓷片糕屑收了下去。姬华琬倒在罗汉榻靠背上,伏在一旁扶手上,气的胸脯微喘,泪光点点,“那个野丫头有什么好?皇兄竟然这般看重她。”
姬华琬一直是自信自己是圣人姬泽最疼爱的妹妹的,可是姬泽这一次命詹川做了糕点,没有赏赐给旁人,只独独赏了顾令月。这一刻,姬华琬是真的伤心了。
仙织上前一步,柔声劝道,“公主您想多了。那顾家丫头不过是个没阿爷的孩子,公主可是圣人的亲妹子。她今儿虽得了些许赏赐,但圣人赏公主的次数和名贵宝物可比那劳什子花折鹅糕强多了。她如何能与公主比?”
姬华琬转头拭泪道,“你不知道,我虽千万般都比她强,但有一项却是实在比不过的,那姓顾的的书法竟是皇兄亲自教的,单凭这一项,就不能不得皇兄看重。”声音中微微灰心颓丧。
仙织愕然,没有想到那顾家女竟还有这般圣眷,倒真真出乎意料。她眼珠儿转了转,笑道,“就算如此,那顾家丫头能够比的上公主?当初公主的字可是先帝亲手启蒙的,圣人和公主感情虽好,但圣人就算想教你,难道还能和先帝去争么?若是公主因为这点子小事便恼了圣人,那可才是真真伤了圣人的一片爱护之情了。至于那顾家丫头,”她哼了一声,“圣人不过是因为那顾家丫头得太皇太后喜欢,才投太皇太后所好,对那顾家丫头好一些罢了。那顾家丫头论才华、论美貌,哪一项比的上公主您,圣人又才和她相见多久,何尝有什么真正情分?”
她语意殷殷,渐渐听入了姬华琬的耳朵。姬华琬拭了泪,眸子恢复了神采,起身道,“仙织你说的对。”
“圣人对她有些好颜色,不过是因为她得了皇祖母的喜欢罢了。没关系,”她抿嘴淡淡笑道,“反正皇祖母宠着顾丫头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奴婢瞧着公主是有好主意了,”仙织闻弦音而知雅意,闪了闪眼睛,恭维道,“不知公主有何打算?”
姬华琬抬起头来,眼珠儿转了一转,容颜在殿中的烛火照耀下分外明艳,“算算日子,玉真姑姑应当要回长安了吧?”
“玉真大长公主赴华山道观为先帝祈福一年,算起来的确到日子了。”瑶台道,“想来近些日子就要回长安了。”
雪奴迈着优雅的步子步入了凤阳阁。前些日子毬场亭之事后,八公主得到了太皇太后勒令,管教好雪奴,若这只大食猫日后再在宫中惹出什么事情,便一并打杀再无辜惜。姬华琬害怕雪奴丢了性命,着实下了功夫管束雪奴的性子。这些日子雪奴已经是收敛了很多,不复当日太极宫中张扬。此时悄无声息的进了阁,蹿入姬华琬怀中。
姬华琬抱起雪奴,伸出手顺了顺雪奴背后光华亮顺的毛发。狡黠一笑,“我这位玉真姑姑,可和丹阳姑姑不一样。她爱憎分明,性如烈火。她和父皇感情很好,自愿为父皇祈福一年,为此连父皇的周年祭都没有来得及赶回参加。皇祖母疼宠她,可远甚丹阳姑姑。你们说,”她抿嘴笑道,“若是我的这位十姑姑恼了那个姓顾的丫头,最后会怎么样?”
瑶台笑着道,“那还用说么?玉真大长公主可是尊贵的嫡公主,顾娘子如何能和玉真公主相比?”
雪奴正伏在姬华琬怀中,惬意的眯着眼睛,受姬华琬手中力道一重,“喵——”的叫唤一声,抬起头来,睁开一双海蓝色的眼睛,慵懒而又神秘。
姬华琬抱着它笑着道,“我倒要看看,对皇祖母来说,一个受过委屈、且立过大功的嫡亲小女儿,和一个刚刚接回来一年的小小外孙女,她到底更向着谁?”
作者有话要说:李肇《唐国史补》:酒则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河东之乾和、蒲桃,岭南之灵溪、博罗,宜城之九酝,浔阳之湓水,京城之西京腔,虾蟆陵郎官清、阿婆清。又有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谓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载17种酒,14种产于唐土,另外3个外来饮品。
第63章 十一:逢侬多欲擿(之玉真)
这一日,阿顾从寝阁起来,换了一件双盘领樱草色木槿绣花窄袖对襟衫,一条明珠碧缬裙,外面系了海棠红火蚕披风,往永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刚刚到了殿外,便听得殿中传来太皇太后欢喜爽朗的笑声。
她笑着进了殿,问道,“皇祖母今儿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情?”给太皇太后请了安,在公主身边坐了下来。公主面上也有着明显的喜意,扬了扬手中书信,笑着道,“留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小姨要回长安了。”
“小姨?”阿顾一怔,问道,“是玉真小姨么?”
“是啊!”公主想起久未见面的胞妹玉真公主姬明瑛,亦是笑容满面,“我和你玉真小姨是同胞姐妹,自幼感情极好,她回来若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玉真大长公主姬明瑛也是大周的一个传奇人物,声名几乎不亚于艳名播于天下的唐贵妃。
她是太皇太后的小女儿,在仁宗皇帝的公主中是最幼的一个,排行第十三。不同于胞姐丹阳公主的温柔娴淑,她自幼性情坚毅,爱恨分明,及笄后受封玉真公主,先帝为她择的驸马是昭国公聂家嫡长子聂弘。聂弘字光洵,人如其名,面貌昳美,在勋贵之中素有美男子之称。这门婚事,当时结缔的时候也是人人欣羡。却不料,最后竟落得个惨淡结局。玉真公主破门休夫离聂门而去,别府而居,聂弘郁郁而终,玉真公主经过了这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对嫁人没了兴致,只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常常举办宴会,邀请长安权贵,交游广阔,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重人物。
阿顾抿嘴矜持的笑了笑,“我也很想见玉真小姨呢!”复又疑惑道,“说起来,我回宫这么久,怎么从没见过玉真小姨?她去什么地方了?”
“还不是她任性,”太皇太后敲着手中的凤头拐杖,高声抱怨道,“好好的女孩子,不想着嫁人,竟然对修道有兴趣。前些年熬着我,出家做了女道。你皇舅舅去世之后,她偏偏要说去华山道宫为亡兄祈福一年,大周有那么多和尚道士,祈福哪里需要用到她堂堂一个公主?偏她从小性子就犟。径自就走了,连跟我打个招呼都没有。”
永安宫中静静的,侍女们低头抿唇而笑。太皇太后如今这话听着虽不太好,但眸子里对于这个幺女归来的喜悦却是实实在在的。若真有人因为这就以为太皇太后恼了玉真公主,可就大错特错了。“母后如今只是这么说罢,”公主难得俏皮的说了一句,“等到明儿小妹进宫了,定是心肝宝贝的揉搓一顿,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太皇太后睨了公主一眼,叹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这辈子,你们两就是我的孽债啊!”
冬日的阳光在於飞阁的梁枋间流连,微翘的琉璃瓦反耀出亮眼光芒。金莺从打起的帘子中出来,看见匆匆从廊下走过的小侍女,唤了一声,“绡儿。”
绡儿身子僵了僵,顿了一会儿,方提着一只藤提梁画花草食盒来到碧桐面前,屈膝有礼道,“金莺姐姐。”
金莺看了一眼天色,奇怪问道,“我记得你早就出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绡儿低垂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惶神色,提着食盒的手微微一抖,很快就隐去了,不自然的笑道,“奴婢去御膳房取糕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八公主的人,……没法子,这才耽搁了一阵子。”
八公主姬华琬性情跋扈,见着阿顾最是爱难为。於飞阁中的丫头都是明白不过的。“又是八公主,”绫儿义愤填膺道,“八公主怎么总为难我们娘子呀?”
“噤声。”金莺连忙斥道,板了脸道,“在宫中当谨言慎行。娘子性情和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更应该低调些,这话说了没什么用处,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反而给娘子添了麻烦。”
“金莺姐姐,”绫儿怏怏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说了。”
金莺这才抹开了脸,转身朝绡儿和声道,“若是这样,倒也怪不得你,这样吧,糕点我替你装盘端进去,你今儿个受惊了,先回屋歇一歇,下晌再进殿伺候。”
绡儿低头道,“多谢碧桐姐姐。”将食盒递给了金莺,自己转身回了房。
回到於飞阁,阿顾便召来了陶姑姑,道,“姑姑。今儿个在永安宫,说起我的小姨、玉真公主要回来了。玉真公主是我的嫡亲小姨,日后自然是要亲近的,姑姑给我说说玉真公主的事情吧!”
陶姑姑笑着道,“娘子便是不问,老奴也是要和娘子细细说说的。”
玉真公主的事迹便算是放在民风开放的大周,也算得是一个传奇。
“玉真大长公主乃是仁宗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小女儿。及笄后封号玉真,先帝将她许的聂家也是勋贵人家,聂老国公靠着军功封了国公。驸马聂弘更是长安人人称颂的美男子。就说公主下降聂门,新婚之夜,夫妇二人独处,聂弘对公主道,‘吾闻汝姐丹阳主贤良淑德,以子媳事舅姑,且主动为夫纳妾,愿主效其德。’”
“玉真公主轩然复道,‘吾姐妇德兰馨,却换不得韩国公真心相待,可见此德特也无用!若当日吾姐以公主君臣礼待之,顾鸣那厮安敢欺辱吾姐?姬家贵主要此德何如?弗能也!’”
夫妇二人后来虽然入了洞房,但这门众人欣羡的婚事,到底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一些不和谐的预示。
驸马聂弘身边有一位宠婢,唤作容儿,自幼伺候驸马长大,聂弘怜惜此女,瞒着公主私下与之通情。公主尚未育子,这容儿便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儿子。聂弘怕玉真公主容不下这个孩子,便将这个孩子私下养在了长安郊外的聂家庄子上。容儿眼见得自己得不到名分,儿子也不能认祖归宗,渐渐着急了起来。她听闻了韩国公府旧事,度量着自己真闹出来也不至于殒命,干脆恶向胆边生,偷偷的用一根簪子在孩子脚背上弄出血痕,抱着孩子向聂弘哭诉,嫁祸玉真公主伤害庶子。聂弘听信了容儿谗言,冲进了公主府怒气冲冲的叱责玉真公主,“稚子无辜,汝竟伤此稚子!”
玉真公主立于庭中,神色漠然听完了驸马的责言,问道,“驸马言毕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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