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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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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姬华琬似乎向阿顾问了些什么话。阿顾怔了怔,偏头想了想,笑着开口回答,鬓边的金色蝴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震颤。

面上的血色刷的一声褪去,玉真公主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看着少女鬓边的那一对蝴蝶。那蝴蝶翼翅扇动,仿佛记忆里落在棕红长绒地衣上的黄金蝴蝶簪,细长而尖锐,簪末沾着些许鲜红的血迹。

“……圣人治国井井有条,如今老身在这永安宫中只做颐养天年,国事是再也不想费心啦!”太皇太后和皇帝说着话,转过头来,面上带着笑容,唤道,“瑛娘。”瞧见姬明瑛微微颤抖的身体,煞白的面色,不由大惊,猛的伸手抱住玉真公主,出声唤道,“瑛娘,你怎了?”

阿娘问话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边,一片嗡嗡的声响,她仿佛听请了,又仿佛根本没有听见,玉真面色惨白,只觉得那声音盘旋在头顶,似乎有些遥远,又似乎非常的近。记忆深处,聂弘怒斥之时自己的痛心和惊愕,自己用黄金蝴蝶簪干净利落的刺了下去,一股细细的鲜血喷起……两个画面不断的交替闪现,痛心而又绝望。玉真公主面色煞白,捂着胸口微微颤抖,直直的往后跌了下去。太皇太后一把抱住几近晕厥过去的玉真,扬声唤道,“快宣御医。”声音因为惊惶已然变调。

席上发生这等惊变,众人措手不及。皇帝和公主都拥到玉真公主身边,查看玉真公主状况。阿顾惊见玉真公主倒了下去,惊呼唤道,“小姨。”身子前倾,想要探看玉真公主。但她身子不便,行动不及,玉真公主此时身边早已经被宫人层层拥住,自己哪里看的清楚?

“……这是怎么了?瑛娘怎么会忽然出事?”太皇太后惶声问道。

皇帝和公主只看见玉真公主直直的倒下去,并不知道始末。姬华琬退后一步,瞅见阿顾头上的黄金蝴蝶簪,忽的惊叫起来,指着阿顾道,“阿顾,你竟敢戴黄金蝴蝶簪,你不知道玉真小皇姑生平最厌的首饰便是黄金蝴蝶簪么?”

犹如一个炸雷劈在头顶,阿顾怔在当地,“……我不知道呀!”

一瞬间,满殿的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阿顾发髻中插着的簪头蝴蝶之上。

这果然是一支蝴蝶簪,簪子做工十分精致,簪首的蝴蝶插在阿顾的倭堕髻旁,翅翼镂空,金光灿灿,端的如同振翅欲飞。

当年玉真公主与驸马聂弘仳离,贱婢容儿污蔑公主伤害庶子聂密,用的“证物”便是一支黄金蝴蝶簪。玉真公主下降成国公府,嫁妆无数,妆奁盒中的首饰多的见天换着戴小半年也换不完,这支黄金蝴蝶簪乃是纯金打造,色泽灿烂,金银坊江千重的手艺精巧无比,簪首那对蝴蝶也雕饰的灵动非常。她素爱这支簪子色泽灿烂,日常常常佩戴。容儿使了法子将这支簪子盗去,在聂弘面前哭诉公主以此簪伤了庶子。真相大白之后,玉真公主便是用这根黄金蝴蝶簪挑断了庶子聂密的右脚脚筋。

此后公主干净利落的从那场自认屈辱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不肯思再嫁,终日周游在长安权贵之中,交游广阔,言笑如花,看似没有留下一点伤痛,唯一落下的一个毛病,就是再也见不得黄金蝴蝶簪这种首饰。

前些年公主在自家的惜园中举办宴会广邀长安贵女,御史中丞宋覃之女赴宴,头上便戴着了一支鎏金蝴蝶簪,玉真公主猛然看见,惊乍昏阙,猛的倒下,此后病了足足大半个月,差点就此没命。那位宋中丞的女儿受了惊吓,回家之后惊阙难定,躺在床上几个月,竟也死了!此后,先帝下令,宫中工匠再也不准造黄金蝴蝶簪。长安各家权贵中,自己所到之地,再没有一个贵女,会佩戴黄金蝴蝶簪。玉真公主很就没有再犯病了。却在华山祈福一年之后,回返长安,在宫中的洗尘宴上,在自家归家未久的外甥女阿顾头上,看见了久未见过的黄金蝴蝶簪!

“不知道!”姬华琬面上泛起激愤,眼眶含泪,一把推开她,怒目而视,“一句不知道就可以了么?玉真姑姑素有心疾,情绪一激动,就会犯病。就因着你一个不知道,就害的玉真姑姑病成这样。你是不是有意要害玉真皇姑的?”

八公主在殿中大声斥骂,声音尖锐,落在晕厥的玉真公主耳中,愈发不适,一口气提不上来,唇色微微泛出一点淡紫色泽。太皇太后揽着玉真公主的身体,只觉玉真公主身体颤抖,心中焦灼不已,喝道,“好了!”抬头凝视着阿顾,勉强忍耐住了皱了皱眉,和声道,“阿顾,你先回去吧!”

阿顾怔了一怔,望着太皇太后,只觉得太皇太后平素里一双眸子十分淡漠,不觉心中一冷,陡然惊悸起来,猛的扑了过来,大声道,“我不知道小姨见不得黄金蝴蝶簪。……我今儿到永安宫来,陶姑姑告了假,金莺姐姐也不在於飞阁,我只是随便打扮打扮便过来了。‘黄金蝴蝶簪’,啊,对了,”她猛的反应过来,嚷道,“我戴的根本不是黄金蝴蝶簪。是玲珑簪,是玲珑琼花簪。”从头上将簪子一把擎下来,摊在掌心。

簪子大约五指长,插在发鬓间的时候露出黄金簪首,如今托在掌心,才发现簪身乃是碧玉,只在簪首之处接了簪首黄金。簪首粗看之下像是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如今翻看,才发现是一团簇开的琼花。琼花亦称作“蝴蝶花”,以花入簪,形似蝴蝶,可见得匠人的用心。

“怎么可能?”姬华琬尖叫一声,瞪大了眼睛,嚷道,“你戴的怎么可能不是黄金蝴蝶簪?”

阿顾瞟着姬华琬,“可这明明就是琼花簪。怎么,八姐姐,你很期待我戴的是黄金蝴蝶簪么?”

姬华琬被她冰冷的话语一噎,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自禁的瞟了太皇太后一眼,见太皇太后目光冷肃,带着幽暗的光芒,心中一惊,低下头去,强笑道,“阿顾你说笑了,怎么会呢?”

玉真公主瞧见了琼花簪原身,心中一安,面色渐渐的也恢复起来。正在这时,御医冯辙背着药箱赶到,给玉真公主诊了脉,恭敬道,“公主之前引发心疾,幸得情绪平静下来很快,如今已经是转好了,并无什么大碍。臣开几幅清心方子,公主喝个几日也就是了!”

太皇太后颔首道,“如此,就麻烦冯御医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立在殿中等候的皇帝和公主等人,道,“你们也都下去休息吧!”

皇帝便领着弟妹道,“既如此,那孙儿便先行告退了!”

公主立在一旁忧心忡忡。今日宫宴上发生的事情出乎意料,久别归来的胞妹陡然犯了心疾,却还和自己的女儿阿顾有关。她一时有些无措,上前道,“母后,我担心妹妹,还是让我留下来陪陪瑛娘吧!”

太皇太后道,“我知道你对妹妹的心意,只是瑛娘如今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大可不必你留下来。回去吧!”

公主无奈,只得道,“那,母后,我先回去了。”上前牵起阿顾的手,安抚的看了女儿一眼,柔声道,“留儿,我们走吧!”

阿顾坐在轮舆上,看着远远的华榻上玉真公主苍白的脸色,心中五味杂陈,忽的急急开口道,“小姨没事吧?”

姬明瑛躺在榻上,感觉到自己床前有人,睁开眼睛,看见阿顾苍白面色上歉疚的神情,“小姨,……对不住。”阿顾嗫嚅了一会儿,艰难道,“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戴那只簪子的!”

玉真公主怔了怔,笑着道,“好,小姨知道了!”

从永安宫出来,阿顾便板了脸色。

今儿个,在於飞阁里的时候,她头上戴的,的确是一支黄金蝴蝶簪。她察觉到陶姑姑和金莺都不在,心里敏感觉得不对。没有陶姑姑把关,公主当时已经去了永安宫,她无法可想,索性借着取琴谱的事情,先去了一趟鹤羽殿,求助江太妃。

太妃当时已经休憩,坐在寝殿中看一卷书,见了她过来,十分惊讶,放下手中的书卷,觑了阿顾一眼,“这个时辰,永安宫的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师傅,”阿顾笑着道,“你曾经教导我,受人欺辱要敢于反击。也曾经教过我,‘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觉得,这永安宫的风已经吹起来了!”

太妃打量着阿顾的装扮,“她们特意调走了陶姑姑和金莺,显见得确实有什么打算。太皇太后和圣人都护着你,要想让你失宠,只有着落在刚刚回宫的玉真公主身上。但你是公主小辈,玉真公主和你阿娘乃是同胞姐妹,素来亲近,欢喜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领,抬头吩咐引绛道,“去请傅姑姑过来一趟。”

太妃离开长安十数年,早就不知长安旧事。傅姑姑却是一直待在太极宫中的,抚了抚阿顾发髻旁露出的簪首蝶翅,沉声道,“若是顾娘子戴着这支黄金蝴蝶簪去了永安宫,只怕便不是给玉真公主洗尘,而是给她添堵了!”

阿顾面上神色巨变,“竟有此事?”

“这黄金蝴蝶簪……?”太妃问道。

傅姑姑面上笑的清淡讽刺,“太妃久处东都,顾娘子也刚刚回宫,大约不了解长安一些旧事。玉真公主极恶黄金蝴蝶簪,因着公主有宠的缘故,这些年,宫中早就不造这种金簪,连长安贵女闺中都少戴此簪了。也难为这些人了,竟不知从哪儿找来这枚簪子。想来是打着让小娘子见恶于玉真公主的主意!”

阿顾想着自己若不知此事,真的戴着这支簪子去永安宫赴宴,后果将会如何,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切齿冷笑道,“我从来没有冒犯她的地方,她却步步紧逼,实在欺人太甚!”

太妃道,“既然先知道了她的打算,阿顾,你打算如何?”

阿顾目光变幻,心神不定。

太妃唇纹中露出一丝冷笑,“此事定非出于偶然。此次你发现了端倪,躲过去也算容易。但你要想清楚。那人心中恨意已毒,她此次没有奏功,心中愤恨没有消散,下次定会继续算计于你,你觉得自己下次还能有这样好的运气发觉么?”

阿顾怔了怔,恭敬拜道,“师傅请教我。”

江太妃微微一小,昂起头来,森然道,“就像我说的。既然察觉了这份算计,便将她的算计摊在阳光下,让所有人都看见。也让她狠狠的知道一次疼,才会再也不敢算计你。”

阿顾按下心中的回忆,出了永安宫,晕黄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公主抱住自己,安抚道,

“留儿不怕,阿娘在这里!”

“……今个儿吓坏了吧,”母女两换了燕裳,坐在於飞阁次间靠窗炕上,公主瞧着女儿雪一样的面色,不禁越发心疼,将阿顾小小的身体拥在怀中,柔声道,“都怨我,若是我之前和你说了你小姨的忌讳,你便不会戴错簪子了!”

阿顾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阿娘,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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