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闻言,对这个倒是很有兴趣,垂头想了想,忽的想起当日在东都十公主的临波阁看见那本皇帝赐书上头的木石居士。不由微微一笑,沉吟道,笑着道,“这取号可是大事,我可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凤仙源笑着道,“这事儿又不急,你大可从现在慢慢想。”她复又展开那一副《落花流水图》观看,竟自觉得心有戚戚焉,笑道,“我瞧着阿顾这幅图倒有些感触,可介意让我题词?”
阿顾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固所愿也!”
贞莲捧上了笔墨,在一旁伺候着,凤仙源取了一支紫霜毫笔,在研发出的歙砚中蘸了浓浓的墨,在画的右上角用极漂亮的行草题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字迹灵动飘逸,如笔走灵蛇。放下笔又道,“阿顾在绘画上极有天赋,不若多练练花草小样。我心中倒有个念头,日后和你说。”
阿顾奇道,“师姐有什么打算?”
凤仙源抿嘴笑道,“如今还没有准备妥当,便不多说了!”
阿顾和凤仙源极为投趣,互相说话,交流画技,很快的,天色就慢慢暗下来了。公主身边的大丫头圆秀到春苑,传话道,“公主说了,天色见晚,公主命人备了一份礼单,凤娘子回去的时候,由婢子送着回去。这时候公主已经在佛堂念诵佛经,凤娘子就不必过去她的院子里辞了!”
“哎呀,”阿顾看了看天色,“这都这么晚了!”
凤仙源听了圆秀的话语,白皙的面容静默了一瞬,泛起一阵红晕,深深拜道,“公主恩德,阿凤铭记于心。”
阿顾起身道,“我送凤师姐出去。”
“可不敢,”凤仙源朝着阿顾笑道,“我自己走就成了,若是劳你相送,我下次就不敢再登门了!”
阿顾坐在春苑门前,瞧着凤仙源的背影过了朱栏画凤桥,渐渐的远了!
凤仙源的家,坐落在长安坊中。这座坊里并不是长安权贵居住聚集的地方,住的更多是小官吏和平民之间。凤仙源立在一座坊屋面前,看着紧紧关闭的门扉,狭长的美目之中闪过一丝憎恶之色。
这个屋子是她的父亲凤举用继续在长安购买的屋子,曾经,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座屋子里留下许多美好幸福的回忆,然而此时,屋子里住着的却是旁人,已然不是她的家。
“砰”,“砰”,“砰”,她上前叩响门扉。
过了许久,门扇才在里头打开,一个尖刻的女声高扬道,“凤仙源,你还知道回来啊?”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拉开门扇,正是凤仙源的堂妹凤仙桃,她着一件湖罗缃色衫子,碧色六幅裙,身姿高挑,发鬓上插着一根鎏金榴花簪,虽然远远不及权贵人家的贵女,但比诸凤仙源洗的发白的衣着,却是华丽的多。望着凤仙源的目光高傲任性,然而转瞬间落在凤仙源身后的圆秀身上,怔了一怔,琢磨不透圆秀的身份,收敛了一些傲气,和声问道,“不知这位姐姐是……?”
圆秀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矜持有礼道,“奴婢圆秀,奉丹阳大长公主之命,前来送凤小娘子归家,顺便送给凤仙源小娘子一份礼。”
凤仙桃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由愕然不知所措。凤仙源虽然父母双亡,阿爷凤举在世的时候也到底是官宦之身。凤家二房却是彻头彻底的平民,凤二郎凤桦在大兄夫妇去世之后,接手了大兄的家业,代为抚养侄女凤仙源。凤仙桃是他们的幼女,虽自幼受尽宠爱长大,不过是市井之女,何曾听过公主的名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办,握住门把回头大声喊道,“阿娘,阿娘,你快过来啊!”
凤家灯火通明,今日的哺食刚刚结束,凤桦和凤仙居进了屋休息,凤婶子将堂间的餐盘一一收拾入灶下清洗,听闻凤仙桃的叫唤声,不由心中升起一团火,猛的将手中的盘子摞下,“叫什么魂呢!不就是去开个门么?难道还能开出朵花来?”一路往外走,一路退下身上围裙,扬声叫喊道,“今儿私塾先生又将仙居送回来了,家中堂弟都快念不起书了,有人还要学那不中用的劳什子画。画画又不中用不能吃穿,也不知道究竟要学那个做什么?”出了大门,见了圆秀和她身后拖着的礼物,不由气势被压了下来。
“哟,”凤婶子面上挤出勉强的笑意,“不知道这位小娘子来我们家做什么?”
圆秀低头一笑,虽然是公主府的婢女,但衣裳华丽,气质矜持,看起来像是大家贵女一般,垂了垂目,笑着道,“凤娘子今日到公主府造访,公主命奴婢奉上一份礼单: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一套、白玉珠簪一支、黄金镯子一对、各色恒州春罗共二十匹……”
她念完,抬头便看见凤婶子目光中的贪婪之色,闪过一丝不屑,将礼单交付给凤仙源,“凤娘子,还请你接好了。”
凤仙源上前一步,接过礼单,朝着圆秀略福了福身,“多谢圆秀姐姐。”
“不客气,”圆秀笑着道,“你是小娘子的师姐,便也算的上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多伺候着些,也是应当的。”
凤仙源目送圆秀的马车背影离开长安坊,方回过头来。
凤婶子早已经将之前的横刻丢开,面上笑的如同一团花似的,对着凤仙源道,“阿元啊,这位小娘子的礼单送的可真是丰盛,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呐?”
凤仙源低声一笑,“圆秀姐姐是丹阳大长公主府的婢女。”
她说完,转身进了屋门,屋子里,二叔凤桦和堂弟凤仙居听着门外动静,也出来看热闹。凤仙源瞧着堂屋中已经撤干净的餐盘片刻,方抬头道,“我和公主府的顾娘子同在卫大家门下习画,今日往公主府拜访,公主命人送我回来。”
她目光在凤婶子身上停住,似笑非笑,“堂弟顽劣不学,私塾先生不肯收,这才频繁要换学。我虽然这些年一直跟着师傅习画,但师傅爱惜我,一直是圈免了我的束脩的。连各色习画用具都补贴了我,我实在不知道我究竟给家里加了什么负担,竟令婶子将堂弟念不起书的事情怪在我头上?”
凤婶子呵呵笑着,搓手道,“瞧阿元你说的。”这些年来,凤仙源虽然有个学士府夫人的师傅,但学士乃清贵之职,管不到他们平民百姓头上,何学士和卫大家都是清高自许之人,做不来以势压人的事情,卫大家也曾上门为凤仙源做主过,却被她以市井泼辣之风给骂了回去。遭惹不来这等市井泼妇,只得作罢。
这些年来,他们一家吃香的喝辣的,慢待大房留下的孤女凤仙源,已经成了习惯。如今,凤仙源竟不知不觉和公主府攀上了关系。
这小妮子怎么可以有这么好的运道?先是和学士夫人结为师徒,如今竟攀上了公主。
公主可不同于学士夫人这等可有可无的清贵人物,乃是皇帝的女儿,天上神仙一样的人物。只要公主愿意,吩咐下来,京兆尹就会将自己一家人抓起来。她可不敢如同对待学士夫人一样的对待公主。
“婶子今儿喝了几盏马尿,说错话了,”她朝着凤仙源赔罪道,“你就看在婶子好歹把你从小拉扯到大的份上,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婶子计较这一回。”
顿了顿,又道,“阿元啊,公主送来的礼单太过贵重,你小孩子家家收着不好,不如交给婶子代管如何?”
凤仙源垂眸,清冷一笑,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大房产业便尽数落在了自己叔婶手中。自己当时年纪还太小,护不住自家产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属于自己的家被这一对自己叫做叔叔、婶婶的男女一点一点的蚕食。这些年,自己明明是大房亲女,住在父亲买下的屋子里,却过的像寄人篱下似的生活。堂弟凤仙居和堂妹凤仙桃享受尽了叔婶的宠爱,任性、刁蛮,因着父母的教导,对自己这个嫡亲堂姐也不甚尊敬,她在这个“家中”待的几近窒息,所以宁愿往师傅的学士府跑,享受学士府的清净生活,也不愿意回家。如今,就连公主派人送给自己的礼物,他们竟然也想要谋夺,真是……嘴脸丑恶,不知所谓!
她冷笑道,“婶子,阿元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些礼物都是公主指名道姓送给我的,若是下一次我再拜见公主,公主见我没有用她送的东西,问起礼物下落,我该怎么回答呢?”话音落定,瞧了瞧凤婶子讪讪的神情,又道,“我也不是不念叔婶抚养恩情的人,婶子日日掌家辛劳,阿桃正是年轻年岁,那二十匹恒州春罗,我分两匹素青、藏蓝的给婶子,分两匹桃红、翠绿的给阿桃,也算是尽了尽我这些年的心了!”说完,施施然转身,返回自己在家中转角处一座清冷耳房的卧室,关上房门,也关上一家的纷扰不堪。
凤家人摄于她的锋芒,一时竟不敢阻拦。待到凤仙源消失在门厅处。凤仙居方跳了起来,“阿娘,你怎么让她走了?她今儿的活还没干完呢。”
“就是!”凤仙桃也点头道,“我瞧着刚刚那支白玉珠簪十分漂亮,我想要戴在头上,到时候,满街的人一定说漂亮。”顿了顿,又讨好凤婶子道,“阿娘,她那还有一对黄金镯子,也十分好看。若是戴在阿娘手上,一定富贵的很。”
凤婶子听着女儿的话,十分妥帖,将凤仙桃拥在怀里,“还是仙桃贴心。你就放心吧,阿娘一定替你把那支白玉簪弄到手。”
凤桦咳了一声,装模作样。作为一家之主,他瞧着那礼单中的文房四宝,也十分心动,公主送出的礼物定然珍贵,自己若是能拿着这套东西,说不定能够谋到一个吏员身份。只是摄于公主身份,心中有些顾忌,开口道,“这可是公主送的东西,咱们直接要来,不好吧?”
凤婶子瞪了丈夫一眼,“你若是胆子这么小,咱们要不要把这些年拿到手上的大房产业全部还给那丫头,带着一双儿女睡大街去。”
想到放弃如今美满安逸的生活,凤桦顿时不说话了。凤婶子微微一笑,“公主虽然不是个可以糊弄的人物,但也不过是看在女儿的份上对那妮子稍假辞色罢了,难道还真能给那妮子做主不成。这些日子,我糊弄她一阵子,待到她将这些首饰用具都戴在外头用过了,方使手段夺过来,定要叫她有苦说不出,只能乖乖认了!”
送走了凤仙源,公主令阿顾过来在端静居陪着自己。过得一阵子,圆秀从外头回来,向公主复命。
公主问道,“你往凤娘子家去,可看到什么了?”
圆秀笑道,“凤家位于长安坊,屋子十分小,家里不过五六口人,凤娘子父母双亡,如今由叔婶代为抚养。凤娘子的堂妹待娘子不是十分尊敬,她的婶子为人也十分尖刻,听得凤娘子回来,便在堂上指桑骂槐,说是家中堂弟都快上不起学了,凤娘子还在学什么劳什子作画。后来见了婢子送凤娘子回去,方换了副脸色,待到婢子呈上礼单,已经是满面堆笑了。”
阿顾第一次听见凤仙源家中情况,不由怔住。
公主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留儿,你可听出了什么?”
阿顾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在师傅处,阿凤师姐说她因为家中细务,不能多放心思在习画上,如今听了圆秀姐姐的话,想来阿凤在叔婶家中过的十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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