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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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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面一片平静,不一会儿,一具女尸打捞起来,摆放在池边,浑身湿淋淋的,瞧着是一个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颈项上有着深深的淤痕,显然是死去后不久被人抛入西海池中。今日宫中设宴,主子们都在凝云阁参加宫宴,这人便想着将尸体抛入寂静的西海池,没有想到阿顾和十公主在宫苑中闲逛,竟远远的瞅见了抛尸动静。

“头儿,”林猛子问道,“如今怎么办?”

谢弼皱起眉头,沉静片刻,道,“将这小宫人悄悄藏起来,今儿大过节的,晚上就别闹出动静扫了贵人们的兴致,待到明儿一早,咱们再仔细查过。”

林猛子应道,“是。”

海池子边的动静很快收拾干净,谢弼重新回来。阿顾和姬红萼被拦在海池这边,远处影影绰绰的,看的不是太清楚,姬红萼便开口问道,“谢郎将,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谢弼道,“不过是池子里一只仙鹤飞起,动静大了些罢了。现在侍卫们已经将仙鹤赶走了!”

“原来如此。”阿顾脸色一红,歉然道,“倒是我大惊小怪,让谢郎将麻烦了!”

姬红萼却颇有些狐疑,“谢郎将,那——当真只是一只仙鹤么?”

“自然是真的,”谢弼面不改色道,“莫非末将还骗你们不成?宫苑光线暗淡,公主和顾娘子还是不要在这儿多做盘桓,还是速速回凝云阁去吧。”

阿顾却忽的开口唤道,“谢郎将。”

“今日乃中秋佳节,旁人都要阖家团聚,谢郎将却留在宫中值勤,当真辛苦的紧。阿顾在这儿谨祝谢郎将中秋团圆,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弼眸中闪过一丝微讶之色,随即一笑,笑声爽快犹如一段春山,在夜色之中磊落朗朗,“多谢顾娘子关怀,‘在其位,谋其政。’末将既深受圣人皇恩,自然该当为圣人尽心效力!不敢言苦。”退后一步拱手,“十公主,顾娘子,请!”

阿顾点了点头,碧桐便推着阿顾的轮舆沉默转身,向着凝云阁的方向回去。谢弼目送阿顾和姬红萼走出数步,便也转身,向着宫廊另一个方向大踏步前行。宫苑之中一片静默,轮舆划过地面发出碌碌的声音。阿顾坐在轮舆之上,心中依依,强忍着没有回头。

姬红萼伸手在阿顾面前晃了晃,吆喝道,“回魂了!”

阿顾猛然惊醒,抬头望着她。

姬红萼好奇问道,“阿顾,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顾掩饰着笑道。一轮圆亮的明月高挂在天际,注视着人世间的团圆和分离。阿顾道,“确实不早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苍茫的夜色在宫中如同一只魑魅,隐秘而撩人心魄。谢弼大踏步在宫道上行走,吩咐林猛子,“这派人仔细在宫中排查过去,瞧瞧这个宫人在哪个殿里服侍,最后出现的时候谁见过她。总能查到一些线索。”

林猛子大声应道,“是。”转身就要去做事情。谢弼连忙唤住他,嘱咐道,“悄悄的去,别露了风声。”

林猛子抓了抓脑袋,呵呵笑着应了!

谢弼立在原地,眉宇之间扬起阴郁之光。这个枉死的小宫人是什么人他并不知道,但若是宫人之间的倾轧也就罢了,但若真相是宫中的哪个主子杀的,怕是最后这条人命也没有个伸冤之处。

千牛卫中郎将位高权重,代表着帝王的信重之意。却非他的追求。八公主姬华琬多年的追逐,谢弼心中明了。便是顾娘子偶尔目光中带着的痴迷之意,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却都未曾收入心底。他其实更喜欢安西粗粝的风沙,他的父亲谢丰宾便是战死在战场上,他继承了父亲血液里的勇武和雄心,更喜欢战场上沥沥风雨,一刀一枪和敌人杀战的日子,虽然辛苦,却合自己心意。不像如今在长安,虽然披着精致厚重的甲胄,终日里也只能在太极宫中行走,持着最锋锐的刀戟,却几乎打不到一个敌人。想要为一个小宫人追求公道,都可能不得而终。

谢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之意,长安虽好,却非久留之地。终有一日,他会洗去长安的繁华,重回西北苦寒之地,做一个真正的士兵。囊囊的脚步声踏过宫道,毫不迟疑,仿佛永远向着前进的方向。

经过相思殿的时候,抬头瞧见殿中高台之上立着一个少女,一身鹅黄色的衫子,爽朗利落,形容冲淡如菊。

是她!谢弼眼睛不自觉眯了眯——平乐郡主姬景淳。

当日乐游原上的黄裳少女策马弯腰击球,球技惊眩,赛完之后飘然而去,事迹殊胜。留在谢弼的记忆中印象深刻,这时候远远望了一眼,就轻易的认了出来。

今日中秋宫宴,所有人都聚在凝云阁中,她一个人独自避到相思殿中做什么?

姬景淳今日第一次随着继母柳王妃入宫赴宫宴,她素性疏朗开阔,不喜束手束脚,在这种宗亲宫宴上本就觉得十分不适,低头宴饮之间,只觉暗处数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些隐秘探究的用意,不由心中厌烦,盏中的酒水便喝的急了一些。过了中席,便寻了个更衣的借口避了出来。下了宴台,到了南海池边。夜色里的海池池水粼粼,一丝清爽的池风吹到自己面上,顿时觉得心情清爽了不少,披着一件衣裳随意的在附近走了走,行到了相思殿,之前宴会上的酒水冲上了头,只觉得有些晕,支持不住,便依在一旁长廊柱子上。

微风吹过殿外柳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点一点星子坠在藏蓝色的天幕上,静寂无声。姬景淳心情放松,独自沉浸在夜色里的太极宫中,忽听得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动静,陡然喝问道,“什么人?”

无人应答。相思殿旁的杨柳树在夜色中擎着高大的影子,垂下柳枝轮廓微微摇晃,过得片刻,一个人影从转角处转出来,一身富丽的月白大袖衫,身材丰腴,面容美艳如明月。顷刻间,廊亭狭窄的空间便因着这位女子明媚的容颜被照的亮了两番起来。

唐贵妃望着姬景淳美丽的容颜,柔声唤道,“阿雅。”声音中略带了几分激动。

贵妃今日也参与了海池宫宴。坐在太妃坐席上,魂不守舍,忍不住总是将目光投往太皇太后身边,打量着这个久失未见的女儿,适才瞧着姬景淳离了席,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忍不住偷偷的随着溜了出来,随着姬景淳身后远远缀着,见了姬景淳这时候独在相思殿停歇,方出来相见。

姬景淳态度陡然警醒,整个人如扎了刺一样紧绷起来,“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贵妃娘子。”起身朝着唐贵妃道了个平平正正的万福,清淡道,“平乐见过贵妃娘子。贵妃万福。”

唐贵妃为姬景淳轻慢嘲弄的的态度所伤,露出勉强的笑容,“阿雅,你别这样,我是你的阿娘啊!”

“不敢当,”姬景淳微微扬起下颔,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贵妃娘子身份高贵,阿雅着实高攀不起!我的母妃是齐王妃柳氏,贵妃娘子怕是认错人了!”

唐真珠闻言心中大痛,目光露出痛楚之色,月色照在相思台上离合多年的母女身上。血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纵然多年未见,依旧映照在母女眉眼轮廓的数分相似上。只是姬景淳更加的年轻,容颜清美,气质高淡如秋菊;唐真珠却更富有女性的魅力,如同一株沾染着雨露的卧芍,浑身上下体现着一种岁月洗礼的美艳慵懒,动人心怀。

这些年,贵妃强自逼着自己将这个早就丢在身后的女儿置在记忆深处,不去想,不去问。这么些年下来,虽然早就隐约猜到姬景淳对自己这个母亲心中怕是充满了怨恨之情,但是当亲自出现在面前,听见从姬景淳口中脱出的疏淡之语,依旧心中伤痛,一双美目中露出一丝痛苦色泽,“我知道你怪我,阿雅,这些年为娘也是思念着你的。可当年的事情,我是有苦衷的!”

姬景淳冷笑一声,低头闭口不言。

唐真珠见到这番情景,心中愈发疼痛,抚着胸口道,“当年孰是孰非,如今我也不想细说。阿雅,如今咱们母女好容易相见,你当真不肯叫一声为娘么?”

“娘?”姬景淳猛的抬起头来,冷笑道,

“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阿娘?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教导过我,哄过我一声。这些年在王府中,抱着我教说话的是柳母妃,扶着我走出第一步路的是柳母妃。安排衣裳饮食、教书识字……这些事情统统是柳母妃为我做的,这些年你又在哪里?你只记得在宫中做你六宫独宠的贵妃,伴在神宗皇帝和你们的女儿八公主身边吧。所以,我这辈子只认她这个母妃,贵妃既然当初选择了抛弃阿爷和我,就继续做你的贵妃娘子,不要再想着我这个被你丢在生命角落里的女婴了!”

贵妃的身子微微摇晃,面色苍白,语气恳求道,“阿雅,为娘当年那般做,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姬景淳激动道,“你能有什么苦衷?那个男人是拿着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逼着你抛夫还是弃女了?你也是益州唐家的女儿,齐王明媒正娶的正室王妃,若是不愿,难道还有人能逼着你就范不成?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将我们父女如同垫脚石一样丢掉罢了,这时候又何必说的那么好听?”

贵妃大受打击,面色灰白。

这些年,她在太极宫中同神宗皇帝姬琮相守,如民间夫妻彼此深爱。生活幸福美满到了极致,她沉浸在其中,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入宫的决定。可是到底,对于自己的血脉是有着一份疼惜之情的。此刻从自己的亲生女儿口中听到这个直白不留余地的指责,心肠寸断,险些撅了过去。良久之后,拭去了脸颊旁的泪滴,哀伤笑道,“阿雅,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可我到底惦记着你,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是盼着你过的好而已!”

姬景淳目色一灰,凄凉的笑起来。她虽然对贵妃厉言疾色,可是在心底深处,终究是对自己的生母有一点期望的。期望她能够告诉自己一声:她后悔了,她想念阿爷和自己,希望回到他们父女身边。哪怕知道这是不可能,哪怕只当是一句善良的谎言做慰藉!

而贵妃终究是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将心一寸寸的冰封,冷漠道,“我会过的很好。只是,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抬起头,宫灯下的容貌美丽冰冷,骄傲的如同一只凤凰。“贵妃娘子若是有闲心,不如去多管管你的女儿八公主吧。至于本郡主,就不劳你费心了!”转身匆匆奔出相思台。贵妃立在台上,扬声唤道,“阿雅!”姬景淳却倏无停顿,转瞬间去的远了。少女笔直如标杆的背影,远远的落在对面谢弼的眼中,倔强而高傲,如同一株盛开的菊花。纵然经历风雨摧折,却一直高直挺立,永远不会弯腰畏惧。

谢弼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之色,这支菊花自行经历风霜雨露,开出最灿盛的花朵。她是这般的孤独,高傲,若是有人伸出手将之护于羽翼之下,可否会更加美好的绽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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