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郢伸出右手食指敲击着案面,带着一丝疑惑的口气。“百岁春?”
“是呀!”老胥吏笑着道,“崔府尹如今家中没有正经女眷,怕是没怎么听过,这百岁春可是如今长安城中有名的衣肆,据说他们家的手艺也不知怎么的,做出来的衣裳穿在人身上,总能比旁人的衣裳好看些。如今大把大把的女眷疯了似的,抢着银钱往它们家头上扔,还怕总是等不到新季的衣裳呢。”
大堂烛光明亮,崔郢目光微闪,绰约中自己似乎也曾在哪个地方听过这个衣肆名字。略微一转,已经是想起来了:族婶崔氏前些日子在家中念叨,百岁春的手艺鼎鼎有名,他们家新作的童裳瞧着出色的很。定要给窈窈订购一件,待到买回来,穿在窈窈身上,定是鲜亮极了!
他唇角泛起一丝微笑,“这位凤娘子一介年轻女儿家,能够打下这么大一片基业,可当真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老胥吏笑着道,目光瞟到了瞧着凤氏夫妻的案状,“可惜碰到一对无良叔婶,怕是这回要吃大亏喽。”
大周长辈对未出室子女权利颇大。凤娘子父母双亡,在叔婶的抚养下长大,叔婶出面告理,怕是多半会吃亏。
“这倒也未必!”崔郢一笑,将案卷摞在一旁,吩咐道,“派府中衙役上门通知,三日后开堂审理百岁春案。”
胥吏拱手应道,“是。”
京兆府公堂肃穆,寺役持着水火棍,喝道,“威武!”
凤氏夫妇战战兢兢的跪在堂下,鲁氏当日在家中打起算盘信心满满,今日跪在京兆府公堂之上,却面色发白,在心中定了定神,扬身道,“禀府尹,民妇鲁氏,今日与夫君一同前来京兆府,状告侄女凤仙源。”
崔郢道,“尔等状告何事?”
鲁氏陈词,“民妇夫妇乃长安人氏,家住大通坊,过世大伯乃故秘书郎凤举,留下一个侄女。这些年,民妇夫妇念着大伯和夫君的兄弟情谊,待凤仙源与嫡亲子女一致。便是民妇亲子风仙居都没有书读,也咬牙下来,供奉侄女在何子明学士夫人名下学画。算的上是对得起亡去的大伯夫妇了。”鲁氏扬起头,叙述着自己夫妇对凤仙源的慈心,眼角眉梢流露着慈爱之情,话音陡的转为悲愤之情,“不料去年,侄女凤仙源偷盗家中去钱财,瞒着我们夫妇二人偷偷开了一家叫百岁春的店铺……夫君日前病重,自己翻检家中钱财打算给夫君治病。这才发现钱财失盗。民妇急的不行,和夫君一同到东市衣肆,寻那凤仙源索钱救治其叔父的命,侄女衣绫罗锦绣,却翻脸不认人,在百岁春上大肆辱骂民妇夫妇,甚至命人将我们从百岁春丢了出来。”伏在地上大哭失声,“求崔府尹给民妇夫妇做主啊!”
公堂外围观审理此案的百姓瞧着这般景象,登时发出嗡嗡议论之声。
崔郢抽出一根签批,“传本官的令,召凤氏上堂。”
凤仙源一身素黑深衣,素黑青丝仅止用一根白玉簪挽束,愈发显得年轻容颜红颜翠鬓,袅袅进了大堂,朝着公堂上做的崔郢拜道,“民女凤仙源见过崔府尹。”
崔郢问道,“凤氏,你的叔婶告你盗取家中钱财,可有此事?”
凤仙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如何有此事?”转头望着凤桦和鲁氏,痛心道,“叔叔,婶子,你们怎么会这般污蔑侄女儿?”
“如何没有这种事?”鲁氏望着凤仙源,冷笑道,“你一个女儿家,若不是偷拿了家中钱财,如何开的起这么大的一间店铺?这百岁春竟是靠着我们凤家的财产开办起来,便应该归属咱们凤家。府尹公正廉明,自会为我们夫妇做主的!”
“婶子,”凤仙源不敢置信,单薄的身子微微摇晃,“我何曾偷盗过家中钱财?凤家钱财婶子你捂得紧紧的,我何曾碰的到边?我一介女儿家将百岁春支撑到这般地步,费了多少心血?你要将它夺过去便也罢了,还要将偷盗的污名泼到我身上,是要逼死侄女儿么?”
鲁氏尖刻道,“阿元,你何必说什么逼死?这些年,我们将你拉扯长大,何必,你如今正是青春年华,该当讲婚事的时候。如何好在外头抛头露面,听叔叔婶婶的话,将百岁春交出来。好好待在家里,叔叔婶婶自会为你说一门好亲事的。”
“肃静。”崔郢喝道,问凤仙源,“凤氏,实情可是如当真你如何说?”
凤仙源道,“不是这样的。”
“哦,”崔郢意味深长叹道,“那实情究竟如何?”
凤仙源美目中沾惹了泪光,转过头来,注视着目光退让躲避着自己审视的凤桦,和面上一片得意的鲁氏,眉宇之间闪过一道晦涩,“我本来是答应了别人不打算说的!如今竟然叔婶逼我到这个地步,我也没法子了。”抬头望着崔郢,“其实百岁春并不是我的,乃是丹阳公主府顾娘子的产业,民女和顾娘子有几分交情。顾娘子便聘请民女做了掌事之人。”
鲁氏了,尖叫道,“怎么可能?我们在百岁春瞧见你的时候,你一身绫罗绸缎,百岁春的下人婆子都听你的吩咐,这衣肆怎么可能不是你的?”
凤仙源被鲁氏凶悍的气场逼的往后退了一步,双目蹙泪,“婶婶!”
“我也不知道叔叔婶婶是从何处听到衣肆之事,竟便当这衣肆是我的,当日登上百岁春大门,要强行夺取钱财。民女受顾娘子所托,如何能答应此事?只是叔婶执了心,我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只得用强硬手段将叔婶驱逐出去!叔叔,婶子,凤家是哪一等人家,就算一辈子神吃俭用,家中究竟能有多少银钱,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百岁春衣肆市口乃是在东市最繁华地段,肆中存卖的衣料都是上好的布料,更别说聘请了一队专业绣娘花销如何了。这等成本,如何是偷盗凤家钱财能够开的起的?”
堂下百姓听得这等家事闹剧,本是左右摇摆,这时候听到这儿,不由心中哈哈的笑起来,一个声音大声道,“是呢,瞧这对夫妇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有多少钱的模样。百岁春咱们都知道,可不是平凡百姓家的一点点钱就能开的起来的。”
又有人道,“那天我看见礼部孙郎中家的二娘子,一身百岁春的衣裳,好看的就像是天上云朵似的。能做出这般衣裳,又岂是一个小小凤家供的起的。
崔郢瞧着公堂上下一片喧哗之声,微微皱起眉,一拍堂木,喝道,“肃静。”
堂上堂下登时一静,崔郢转问凤仙源,“凤氏,你说这衣肆是顾娘子的,可有证据?”
凤仙源颔首道,“自然是有。”
“百岁春的官契收在顾娘子手中,顾娘子如今虽然不在长安,但丹阳公主却是在的,府尹若是使得,可使人往公主府走一趟,询问公主府吏详情。且民女手中持有一份当日与顾娘子签订的契书,”言罢,从怀中取出一份契书,高高递上。
一旁衙役下堂,接过凤仙源手中的契书,上前递到崔郢公案上。崔郢打开契书,见用的是公正的楷字书写的契书,上面白纸黑字,“今办衣肆百岁春,顾氏出东市东大口当街二层店铺一座,家资一千二百贯,悉数交予凤仙源。凤仙源为百岁春掌柜,一切经营事项听凭做主,盈利亏损不论,毎季度支付银钱六十贯。契书落款上钦着京兆府鲜红的印章。
崔郢一拍堂木,大声喝道,“凤桦,鲁氏,你们污蔑他人,该当何罪?”
凤桦和鲁氏面上一片慌乱,“府尹,您可不能听这个小妮子的,被这个小妮子给骗了哟!”
崔郢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怒气,将契书持在手中一抖,“笑话。这张官契上白字黑字写的清楚。你是怀疑本官的清白呢?还是怀疑丹阳公主会讹你们凤家的钱?”
鲁氏张口结舌,崔郢乃长安百姓父母官,丹阳公主公主更是金枝玉叶,他们不敢得罪,不敢再在百岁春所有权上争执,恼怒之情陡然升起,几乎要将整颗心蒙蔽,瞪着凤仙源,一双眼睛泛出红丝,恶毒道,“民妇侄女作为百岁春的掌事,替顾娘子卖了一年的命,怎么说也该有一大笔收入。她是我们夫妇一手养大的,这笔收入应当交给我们夫妇保管。”
堂下百姓一时大哗,瞧着凤桦夫妇,议论纷纷道,“这对夫妇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也有老学究据理力争,“这话不妥。常理有言,‘父母在,无私财。’凤娘子本就是未出室的女子,按理说不该出面经营百岁春。凤氏夫妇既为他的尊长,出面索要凤娘子手中的私财,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崔郢顿了片刻,拍堂木问道,“凤娘子,此事你如何说?”
凤仙源转过头来,朝着鲁氏行了一礼,“婶婶,当初我答应顾娘子的时候,就和顾娘子说定,我不收顾娘子的工钱,让顾娘子将我的工钱暂时存起来,待到我出嫁的时候,做了嫁妆,一笔全部交给我。因此我如今虽在百岁春中虽然有些派头,手上确实是没有半分银钱的。”
鲁氏面色一白,气的几乎晕死过去,一季六十贯银钱,一年便是足足二百四十贯银钱。她想着自己到手的二百四十贯银钱就这么白白的飞了,登时心痛若死,大声怒道,“你这个蠢货,怎么可以定下这么蠢的事情?顾娘子好歹是名门贵女,怎么拉的下可以抢夺咱们凤家的钱财。”
“慎言!”凤仙源登时不悦,一张脸板的死紧,“婶婶,侄女和顾娘子是君子之交。顾娘子待我有姐妹之亲。婶婶这般胡乱说话,就不怕脸大张不住么?”
“府尹,”一个小衙役匆匆从堂下赶上来,拱手朝着崔郢禀报道,“丹阳公主府的卜家令如今在堂外等候,要求上堂。”
崔郢目中露出一丝莫名神色,急道,“速请卜家令上堂。”
崔郢之前遣人前往丹阳公主府请府丞过堂,办事的衙役走到半路上,就见到公主府的家令卜安自行匆匆赶来,便领着卜安一路前来。一身玄色圆领裳的卜安上了公堂,朝着坐在公堂上的崔郢拱手道,“卜安见过崔府尹。”
“卜家令。”崔郢颔首,京兆尹在长安城坐衙,此官官职不高,处事却涉及长安城中各家高门,可谓是坐在火坑上,长久以来,这个官职如走马灯似的更换官员,年前,姬泽提升新科进士崔郢任此职,崔郢出身名门,虽资历不深,城府、手段却俱是高超,如今坐在京兆尹位置上半年之久,依旧稳稳的无事。此时对待卜安态度不卑不亢,“不知卜家令今日到公堂上来,所谓何事?”
卜安在公堂上转过身来,望着跪在一旁的凤桦夫妇,冷声道,“百岁春乃是公主爱女顾娘子的商肆,公主今日在府中闲坐,听闻长安有刁民胆敢打我家小娘子衣肆的主意,不免甚为生气,特意遣小的前来公堂看看,究竟是何等刁民竟这般大胆,敢不将公主府放在眼中。”沉声道,“崔府尹,这等刁民实乃心思奸滑,罪大恶极之辈,恳请府尹惩治一番,以正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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