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泼皮林二郎被人在暗夜里打了闷棍,送至京兆尹衙门前。府中衙役清晨开府门时,见门前一人双手绑缚,背后附帛书书写其这些年来犯下罪行无数。京兆尹崔郢明心守职,善断刑案,很快就查肃清楚。照着林二郎这番刑罚,怕是一辈子待到牢狱中再也不见长安天日。
灵犀在韩国公府中时谨守棠毓馆门户,除了拒借馆中陈设外,并无与人结怨之处。奼紫为一己私欲,竟出此恶毒主意,害了灵犀终生。阿顾恨其心思歹毒,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日,在蕉院中风光无限的奼紫接了家中口信,说是阿娘病重,已是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让她尽快赶回去看看。她匆匆出府,往府后国公府下人聚居的后罩街上而去。经过一小巷巷角,忽觉得后脑勺一痛,登时晕了过去。家中不知归家,顾嘉辰处又只以为她返家之后歇在了家中,竟是一夜无人问询下落,待到第二天清晨,打更的更夫经过,只发现躺在大街上,面色惨白,身上衣裳破烂,露出一丝二痕青紫的痕迹。
屋内灯光昏暗,嫣红轻轻推开破敝门扇,瞧见榻上神情呆滞的奼紫,心中陡然一酸。
觉出光线照射在脸上,奼紫急忙向着床的里侧畏缩,口中嚷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声音惊惧不已。
嫣红心如刀割,唤道,“奼紫,是我啊,是我啊。嫣红。”将奼紫抱在怀中。
奼紫闻言停止挣扎,抬头望着嫣红,小心翼翼唤道,“嫣红?”
嫣红心中一酸,点头道,“是我。”
奼紫静默片刻,发出惨笑,“报应!我想要在大娘子面前争宠,出主意害了灵犀,没想到到头来我也落得这个下场。”
“没事了,没事了,”嫣红眼泪簌簌而落,迭声安抚,“我这就去和大娘子说,大娘子一定会救你的。”
奼紫闻言猛然抬起眼睛,望着嫣红,充满期待的问道,“大娘子真的会帮我么?”
嫣红登时哑然,过了片刻,方道,“定是会的。”声音飘忽,似乎在说服奼紫,又似乎像是在说服自己,“大娘子这么疼你,你遭了这般劫难,她定会救你于水火之中的!”
奼紫雪白的脸上涌现出希望,一把握住嫣红的手,“好姐姐,你看在我们一同在大娘子身边做事的份上,在娘子面前定要给我求求情。我不敢求再在大娘子身边伺候,只求大娘子让我在蕉院里做点粗使活儿,让我有口饭吃,就感念大恩大德了!”
嫣红闻言心如刀割,不住应承,“我定会的,我定会的。”
蕉院天光明亮,顾嘉辰立在东厢房窗前,执笔在案上做一副画,听着嫣红悄悄的脚步声,眉目不抬,淡淡问道,“你去瞧过奼紫了?”
“是。”嫣红低头小心应道。
“她如今如何了?”顾嘉辰问道。
“很不好。”嫣红道,“躺在榻上,神色憔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顾嘉辰闻言心头郁怒,墨绿水盂“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一片细屑,“好,好,好,顾令月,可真是好。我动了你棠毓馆的人,你就用同样的法子毁了我的丫鬟。顾令月,你可当真是心狠手辣。”美眸中露出怨毒之色!
“大娘子,”嫣红跪在地上,“奼紫见我探望,支撑着跪在地上,殷殷言道想回来伺候大娘子,您就心疼心疼奼紫妹妹,给她一条生路吧!”
顾嘉辰遽然站起,“走,咱们这就去。”
她衣带当风,匆匆出了蕉院大门,行到廊上,“阿瑜,你这是做什么?”身后传来女子凝高的喝止声。
顾嘉辰身子微微一僵,回过头来,见苏妍扶着丫头的手从廊角中转过来。
顾嘉辰停住了迈出的脚步,低头行礼,“阿娘。”
“我要去接奼紫。顾令月辱我至此,我心气难以平息。奼紫是我的丫头,我心疼,自是要去后罩街接她回来的。”
“糊涂!”苏妍闻言圆睁双目,大声呵斥。
“阿瑜,我知道你和奼紫那丫头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好。不想放弃这个丫头。可奼紫遭的可不是一般事体。你已经十六岁,很快就要当婚论嫁,扯上这等的事体,好玩么?”
声音沉静下来,“当日我劝顾令月的话虽不中听,可句句都在正理上。这个世道不易,对于女子严苛,身为女子切不可行差踏错。身边的大丫头坏了事体,做主子的娘子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这时候可不能心软,尤其你又没有顾令月的家世,更是要谨言慎行,听阿娘的话!”
“阿娘说的我都明白,”顾嘉辰猛然截住,眼圈儿泛红,“可是阿娘。我心中不服。一般是遭了这等遭遇,她顾三能够出面为灵犀讨公道,我顾阿瑜就护不住自己的人么?”
“你如何能同顾三娘比?”苏妍道,“她有个当公主的娘,做太皇太后外祖母,你有么?为人既无资本,又想要任性行事,如何能为世道所容?”
苏妍瞧着顾嘉辰被训斥的眼睛发红,心中一酸,上前一步,握住女儿的手腕,“阿瑜,事已至此,你只当你和奼紫的缘分尽了吧!”
顾嘉辰闻言颓然半响,终究低下头颅,默默无声。
苏妍瞧着她服软,不由吁了口气,“那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叹道,转身吩咐身边,“弱柳,你代阿瑜前去后罩街管氏家中,将这事处置干净了。瞧着她与阿瑜的情分,定要宽待可明白了?”
弱柳闻言退后一步,应道,“是。”
管家宅地门扇紧闭,奼紫父母迎着弱柳进来,“贱处简陋,有劳弱柳娘子前来了!”
“叔叔婶婶不必客气,”弱柳道,“我奉苏夫人的命来探望奼紫。”
“应该的。”管父应声。
奼紫门扇从外推开,奼紫躺在床上,见了弱柳,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来,“弱柳姐姐!”
弱柳瞧着奼紫如今这般凄惨的模样,心中也不好过,含泪开口道,“奼紫妹妹,你的事情,苏夫人和大娘子都知道了,我是奉夫人和娘子的命来看你的!”
奼紫闻言心头一阵绝望,她虽自知不幸,终究报了几分微薄的希望,如今听着弱柳的话语,便知道自己是再不可能会国公府了!
“……你伺候大娘子这些年,遭逢这种事情,当真也是可怜。夫人隐约听说,那人不过二十七八岁,倒也没有娶亲。夫人愿意做主,将你许配过去。你觉得如何?”
忆起那个暗夜里噩梦般的记忆,奼紫惊骇颤抖。她将那个侮辱了自己的人恨到骨血里,如何愿意后半辈子长与此人作伴?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她的清白身子终究已经是丢了!
奼紫笑的极是虚弱,弱柳的意思她听明白了,苏夫人还念着自己伺候大娘子的情分,愿意指予这样一条路。若是自己不识抬举,竟是连这点恩典也没有了。跪伏在地,惨然道,“奴婢愿意嫁,只求大娘子,让奴婢再到大娘子面前谢个恩典!”
弱柳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咱们做奴婢的,要知道好歹,你如今已经是这般,如何还能再到大娘子跟前呢?”顿了片刻,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口气不好,复又放缓了声音,“大娘子念着你昔日情分,愿意赐你厚厚的嫁妆。夫人知道了,也发言添上一份,算是对你的情意。有这等厚爱,已经是大福气了,你若还不知足,可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奼紫闻言心中绝望,“奴婢谢过苏夫人和大娘子。既不能到跟前,就在这儿磕几个头,聊表心意吧!”心灰意冷之际,一时间想起灵犀出事之后,阿顾对之的百般维护,不知道心中是妒羡还是后悔。将额头叩在地上,连连叩了数次。
丹阳公主府,树屋之中菩提枝叶苍翠,泛着清淡的香气。阿顾坐在屋中楠木榻上,右手斜搭在窗棂之上,望着树屋外湛蓝的天空,琉璃眸中闪过一丝坚毅之光。
“灵云当初在我身前也是得用的,”公主坐在阿顾身边,唏嘘不已,“没有想到,过了这些年,她的女儿竟受了这等无妄之灾。咱们做主子的,总要给她讨一个公道。”
阿顾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阿娘肯替灵犀姐姐主持公道,是再好不过了。”雪白的天光下面色晶莹透薄,“害了灵犀的共有三人,一是顾嘉辰,一是那奼紫,再一个是那泼皮林二。林二和奼紫我都已经惩处。唯有那顾嘉辰,她性情偏执,做下这等恶事,算是首恶。若不让她受些罪,如何告慰灵犀伤痛?可她与我终究是姐妹之亲,想要亲自出手总归有些不妥。阿娘肯出面,倒是极好的。”
公主闻言肃然,“留儿说的极是!”顾嘉辰心思歹毒,但论起身份来到底是留儿长姐,女儿若是亲自对付,难免会得个不悌手足的名声。倒是自己出手,方算的上是名正言顺了。“你要阿娘做什么,尽管交待就是了!可你也不能气坏了身子?”
“知道的,”阿顾笑靥如花,甜甜的依偎在公主怀中。“她是个什么阿物,值得我为之积郁在心的。暑日将至,气候天天炎热起来,我还等着和阿娘一起前往杨柳庄避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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