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传来消息,”陈姑姑敛眉低目禀道,“寿光这些日子频频外出,眉宇间神色奇诡,时常将阁人下人屏避出去,在屋子里盘桓良久,似乎有什么大谋划。有一次她在廷中洒扫的时候刚巧寿光从外头回来,隐约听到风中飘的一句话,‘这回我倒要看看宜春有什么下场!’”
“宜春?”柳倩兮蛾眉微微蹙起,迟疑道,“她说的是宜春县主?”
“老奴猜着也是。”陈姑姑道,“里头传出来的消息,寿光和宜春县主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就多有不睦。”幸灾乐祸道,宜春县主最近风头最盛,连沈王妃都被连累得了个好大没脸。若是寿光嚣张跋扈,竟惹到了头上,怕是要得个老大没脸!”
佛堂中檀香氤氲,映衬着波澜不兴柳倩兮的脸,沉静如玉,“我的打算可不是要简简单单的让她没脸。”美眸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那唐氏荼毒我的一生,我要让她们母女万劫不复,方能偿我平生之痛。一点小打小闹可满足不了我的复仇之心!”
她平复了胸中涌动的奔腾情绪,淡漠吩咐道,“让那小樱仔细去探一探,寿光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这……”陈姑姑眉宇之间闪过一丝难色,“王妃,你的心思老奴都明白。但小樱那丫头不过是凤阳阁的小宫人,只在庭院里打扫,平日里进不了内殿,怕是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的。”
柳倩兮闻言微微沉吟,“若做不到就算了,咱们总是能想出个其他主意,重新探出来的!”
“瞧你这点出息,”凤阳阁中轻红软带,姬华琬华色倾殊,伸手轻轻抚摸着怀中雪奴的毛发,眉宇间的艳色几乎要压倒桃花。“那阿顾不过是个足不能行的瘸丫头,只要咱们安排好了,她定逃脱不去咱们的手掌心,有什么值得你们这等唧唧歪歪的。”
仙织咽下心头一口苦涩之意,苦求道,“公主,咱们一定要这么做么?”这可不是雪奴抓了几个小宫人的脸蛋,可是惊天骇地的大事。一旦事发,圣人那儿定是雷霆之怒,“宜春县主和谢郎君的婚约如今已经解除了,说起来她已经不是谢郎君的未婚夫。公主若是能稍稍放宽些心,实也不必弄的这么鱼死网破的。”
“住口。”姬华琬被仙织的话语戳中心中痛处,登时掀起一片狂怒,拍案森然道,“你是在提醒我,不仅要做了阿顾,下一步就该调转枪头对付姬景淳么?”悠悠饮了一口琉璃盏中的杏子羹,淡淡笑道,“仙织,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若是你坏了我的好事,该有什么下场,你自己心里清楚。”
仙织闻言心中一颓,跌坐在地上,想着自己的下场,心中一片苍茫。“公主,奴婢自然是对您忠心一片的!”
姬华琬瞧着自己的大宫女,唇边泛起华美的笑意,仙织是自己身边最倚赖的人,既然恐吓过了,也该给一颗甜枣,于是柔声笑道,“好了,我不吓唬你了。听说你弟弟下个月要娶媳妇了,这样吧,我放你几日假,我放你回去,你在家中住几天,好好和家人聚一聚。”
仙织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惊惧之色,伏拜在地上,恭恭敬敬谢恩道,“多谢公主恩典。”
安善坊冷宅喜带高挂,热热闹闹的将新娘子迎入家中,到了晚上,孙婆子带着女儿在房中躺着,面上泛着融融喜色,“……当初咱们家里穷,没有办法,才把你卖进宫里做宫女。那时候你才七八岁,哭的十分伤心。我看着你被她们带走,心像刀割扯一样疼。”顿了片刻,“现在好了,你熬出来了,得了寿光公主的喜欢,在她面前极有脸面,家里也受了照顾,日子过的好多了。大郎喜欢了戚娘子,将她娶了回来。若是你也听说公主已经指了婚,这一两年就要出嫁,到时候你定会跟着出宫,再寻个合适的男人嫁了,我就没有什么可挂心的了。”
仙织吃吃而笑,“阿娘,你想的也太好了!”面上神情温和如水。
“如何只是想头?”冷婆子听了登时不悦,“我已经是仔细盘算过了,寿光公主指了亲,这一两年就要成亲,你到时候定会跟着出来,在公主府中就和在宫中不一样了,若是讨了公主欢心,指不定就能够宽泛些,寻一个合适的男人。”
仙织听着阿娘的絮絮话语,一时竟是怔了,阿娘的念头想的真好,若是当真能够如此,自己怕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只是这辈子,当真还有这一天么?
她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之感,不敢深想,压抑住了,扬声轻快笑道,“阿娘怕是被糖养甜了嘴,想着什么都是蜜的。好了,夜深了,明儿一早弟弟、弟妹还要过来拜见你老人家了。快些睡吧!”
鸡鸣三遍,东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佳儿新妇便已经起身,在孙婆子面前跪拜下来请安。冷婆子笑着叫起了他们,说了些儿吉祥话儿。孙大郎转头望着新婚妻子,“阿霜,咱们走吧!”戚霜儿笑着对孙大郎道,“大郎,你先伺候阿娘。我有几句话,想和姐姐好生道道。”
“哎!”孙大郎笑着应了,唇边泛着一丝傻笑退了出去。
仙织瞧着新妇戚霜儿,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眉宇间因着青春带着朝气色泽,颜色生的极好,不由的心中暗赞,自家弟弟真是傻人有傻福,竟是得了这么一个出色的妻子。“弟妹。”
“大姐,”戚霜儿浅笑低语。
“从前我没有见过你,”仙织温声道,“但如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弟弟是个傻小子,他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他,对自己的夫君敬重,爱戴,我便是身在宫中,也是感念你的。”
“是呢,”戚霜儿巧笑倩兮,“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了。”走到仙织身边,凑到耳边轻声道,“姐姐回宫给贵太妃可以带句话:王妃等着看她的报应哩!”
仙织闻言登时大惊失色,蹬蹬退后两步,望着戚霜儿,犹如见了鬼似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戚霜儿目光深深,唇角泛出浅浅笑意,“大姐何必这般惊慌失措?妾的主子,乃是齐王妃柳倩兮。”
“齐王妃。”仙织莫可置信的念着这个名字,“原来,你竟是齐王妃的人。是了,你是齐王妃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嫁进我们家来?”
“我自然是想和姐姐好生亲香的!”戚霜儿嫣然而笑,目光如同一泓秋水,凝视仙织,“我们王妃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便是斗倒唐贵太妃,大姐您是寿光公主身边最信重的人,自然最是了解寿光公主,王妃听说寿光公主最近有些大打算,想要我从你这儿打探点具体消息。”
仙织冷笑,“齐王妃算盘倒是打的挺精的,只是,”话锋一转,“我凭什么告诉你?”
“事到如今,姐姐还有选择么?”戚霜儿嫣然道,“我如今已嫁入冷家,已经和你弟弟结为夫妻。大郎很是喜爱我,你若是要他和我分离,他会恨你这个姐姐的。且你便是这时候去向寿光公主告密,公主杀了我,也可想想,贵妃和寿光公主可会像从前一样信任你?”
仙织闻言心中一颓,知道戚霜儿说的都是实情,寿光公主刁蛮霸道,诚如戚霜儿所言,此事一出,自己就算真诚,也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地位了。蓦回想起昨夜与母亲在一处畅想的温馨前景,心中竟生了点点对寿光的怨恨之心:这位主儿是个刁蛮的,素来不肯顾惜旁人一丝半些儿。她此番要做下这等骇然之事,若是事发,自己只怕很难留下一条性命。既是如此,倒不如拼上一拼,也许能给家人留一条光明前程。
她抬头凝望着戚霜儿,“你的来历这般复杂,可会和我弟弟好好相守,不会背弃于他?”
戚霜儿闻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是自然。我既入了冷家,便是冷家妇。只要夫君不负我,我定会好好做冷家的媳妇。”
“好!”仙织破釜沉舟,“我便信你一次。”挨到戚霜儿耳边悄悄道,“你转告柳王妃,公主表兄孟敦阳看上了宜春县主,公主打算效昔日丹园姚娘子事,成全表兄孟敦阳!”
戚霜儿眉宇间扬起一丝惊骇之意,“此事当真?”随即镇定下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齐王府中,柳倩兮便接到了戚霜儿辗转送进来的消息,立在明心阁门前愣怔片刻,喃喃念道,“丹园姚娘子事,姚娘子事。”忽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我可当真想不到,寿光那个蠢货,竟能做出这等事情!”笑声中充满着多少舒郁怨畅之气,“姚良女被当初那起子恶人所害,匆匆嫁入李家,绝了入宫为后的路。寿光打算效仿姚娘子事,她可知道,当初牵涉丹园那场旧事中那起子人的下场?直接动手之人整个东都魏氏颓灭,幕后指使者杜大娘子躺在病榻上郁郁被终,赫赫京兆杜家,百年名门,就此失了圣心,一蹶不振,不知要等到几多年才能够恢复元气。她又以为自己是谁,能比这些人好到哪而去?”
“主子说的是。”陈姑姑面上也涌现出了明显的欢喜之色,“咱们等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咱们抓住了,便能将唐真珠和她的这个女儿狠狠的打倒!”
“只是,”她想到阿顾,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宜春县主那儿,咱们竟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么?”
柳倩兮闻言面上神情微微敛住,阿顾那个孩子,她在宫中也曾经是碰见过的,是个极清美的少女,行走在抄手长廊中当面撞见,还给自己道了万福,行止之间很是有礼。这个女孩若是遭了那等事情,怕是境遇极凄惨吧!
她忍住了自己心中的怜悯,宜春县主是这件事的引子,若她不曾受害,圣人又如何会震怒,进而惩治那对天恶的母女呢?两行清泪在面颊上缓缓落下,“姑姑,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忍不住。”面上神情似哭似笑,神情激动,“我等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若是不抓住,怕是我一辈子都没法瞧那唐氏遭受报应了!”
陈姑姑瞧着柳倩兮面上迷茫错乱的神情,心中一阵疼痛,将柳倩兮拥抱在怀中迭声安抚,“小娘子,老奴知道你心里头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是了!宜春县主若当真是遭了事,老奴这辈子都给她吃斋念佛,祈祷她日子安好!”
新昌坊凤仙源的宅院宽敞明亮,一派新气象。大理寺的判决下来之后,凤仙源终于可以独自立户,甩脱那一家子吸血虫的沉重负担。上午的阳光将屋子各处照耀的十分暖煦,仿佛将所有阴郁之意都驱除似的。凤仙源只觉浑身轻松,就连长安城上的天空都比往日高远许多。
“哟,”阿顾这一日登门拜访,甫瞧见凤仙源的模样就笑了开来,“师姐今天的精神真好!”
凤仙源闻言嫣然,“昨日种种皆随昨日去,从今以后,我便算是新生,要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了。”她面容明媚,残余着一丝郁郁之情。
阿顾察觉到了,奇问道,“师姐如今实现了夙愿,怎么还不高兴?”
“你不知道,”凤仙源叹了口气道,“我从前养了一只小黑狗,前一阵子被凤仙桃踢了一脚,负伤逃走,后来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怕旺财在外头已经死了,想着养了这么久,心里很有些难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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