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沛恩面上笑容瞬间僵硬了片刻,随后重新扬起来,“留娘玩笑了。我此前前来长安迎亲,心中积了一些怨气,当日婚礼又放在郡主府举办,越发不豫。新房之中出口之话并非我的本意,如今见了你仙人之姿,已是回转过来。但盼着与你好生过日子。你又何必记得一时一日之痛,徒自伤了咱们夫妻和气?”
阿顾垂眸冷笑,“孙将军若当初不愿意接受这份和亲,大可出声拒绝,既然应承下来到了长安,就是摆也该摆个和暖样子。当日您若当真不愿意在郡主府举办婚礼,只要说了,谁还能勉强你不成?似你这般,在人前应承和和煦煦,却将一腔脾气发到女子头上,实非大好男儿所为!”
孙沛恩被她说中心中深处隐痛,登时恼羞成怒,“你当真觉得自己又是个什么了不得东西?若当真是个重要的,姬泽又如何会拿你和亲?也不过是个他不要的孤女,方舍弃给我罢了!”
阿顾仰头道,“阿顾就算是孤女,也洁身自好,不迁怒于人。虽为命运所困一步步到了如今境地,却也希望,自己嫁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深深瞧了孙沛恩一眼,“将军却让我失望了!”
孙沛恩闻言犹如如被针刺,再也不肯在此地留守一刻,转过头怒气冲冲而走。
陶姑姑瞧着阿顾,忍不住道,“郡主,如今这门婚事已成,瞧着是反悔不得。姑爷若当真是死性不改,也就罢了。如今他既有意过来和好,您又何必……?”
阿顾讽刺一笑,“所谓破而后立,未有破去从前陈腐之见,如何图谋后续之立?”眸中闪过坚毅之色,“我就算再不得他待见,到底是个大周郡主的身份,他也不敢彻底慢待了我去。他既在新婚之夜那般下我的颜面,可见的全无将我放在心上。若我受了这般侮辱,都能够立时原谅,岂不是将自己摆在低处,让他轻视了去?日后如何情势日后再说,起码这个时候,我得守住了自己的尊严!”
第204章 二九:朝登凉台上(之远行)
新婚第三日,怀化将军与宜春郡主需入宫领宴。
这一日一大早,阿顾起身装扮,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系在头顶之上挽了一个华丽的瑶台髻,一身大红缭绫散枝花叶衫子,银红满绣襦裙,胳膊上挽披着一条五彩渐变泥金披帛,抿了一抿鲜红的口脂,整个人便显得娇美生动起来。
孙沛恩骑了高头大马等候在府门之处,见了阿顾出来,松了口气,策马到阿顾跟前,低声道,“郡主,夫妇闺房之中如何闹,到底是咱们自己的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敢做就应当敢当,”阿顾仰着头道,“将军既然做下了这等事情,难道连为人所知,承担后果的勇气都没有?”径自登上了朱轮华盖车,华美的车帘落下来,遮住了少女美艳的容颜。
孙沛恩面色阴沉,“呸”了一口。
车马碌碌,一路往太极宫方向而去。
太极宫在晨光之中依旧威严肃穆,象征着大周皇朝皇权昌盛。阿顾行在宫道之上,瞧着熟悉的宫景,只觉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天子与王皇后在千秋殿中等候接见孙氏新婚夫妇。孙沛恩与阿顾进了殿,朝着上首的天子与王皇后道了礼,“臣拜见圣人,拜见皇后殿下。”
姬泽坐在上座御座之上,瞧着阿顾立在殿下,颜色宛然,一头青丝挽起为成妇发髻,与以往少女发髻甜美风情决然不同,一时之间觉心中涩堵,也不知如何反应,听得自己声音,“免礼吧!”
玉真公主担忧阿顾,一大早就入了宫,此时坐在王皇后身边,瞧着下头阿顾装扮,不由热切,召手将阿顾唤在身边,殷殷问道,“这几日,孙沛恩待你如何?”
阿顾道,“就那个样子吧!”她面上虽泛着笑意,却犹如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笑意不入眼底。玉真公主却是过来人,握着她的手唇儿微微抖索,片刻之后,方吐声道,“难为你了!”
宫人们连排而入,摆下盛宴,帝后坐了主座,孙沛恩与阿顾做客席,玉真公主作陪。一身鹅黄团花礼服的王合雍笑着道,“孙将军,宜春郡主可是咱们皇家的一只明珠,如今落到您的掌中,您可要好生珍惜呀!”
“多谢皇后殿下垂爱,”孙沛恩欠身谢道,转头目视阿顾,眸中露出喜爱之情,“宜春郡主蕙质兰心,我得此娇妻,着实不甚之喜,自当珍惜。”
阿顾坐在一旁,殿中众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阿顾转过头来,对着孙沛恩微微一笑,神态宛然娇羞,“阿顾多谢夫君怜惜了!”
二人执手相望,俨然一对恩爱夫妻模样。这等模样落在姬泽眼中,垂下凤眸,过了片刻,方举起案上的翡翠玉盏,笑着道,“孙爱卿,你既与阿顾成婚,咱们便算是一家人,就此满饮此盏!”饮了满盏的石洞春,笑着道,“阿顾是朕爱妹,孙爱卿可别委屈了她!”
孙沛恩笑着道,“多谢表兄,”转头瞧着阿顾道,“郡主柔婉可人,沛恩心中爱戴都来不及,如何舍得她受一点委屈去?”
阿顾坐在一旁,听得孙沛恩话语甜蜜,却含满着虚情假意,只觉得无法忍受,略点了点头,道,“我去更一下衣。”
从千秋殿中出来,阿顾被兜头的风一吹,心情舒畅了一些。
孙沛恩也从殿中度了出来,瞧见少女的背影,行了上去,立在阿顾身旁,嘲讽道,“从府中出来的时候我还有几分担心,怕你性子莽撞,不管不顾的在宫中嚷了委屈出来。如今瞧着,你倒还有几分懂事,知道遮掩了去。”
阿顾冷笑一声,“脸面真大!”姿容冷艳的如同凌霜春花,美艳到了极处,也冰凉到了极处,“若不是不愿意让圣人皇后和小姨为我担心,你以为我会替你遮掩么?”
“得了吧,”孙沛恩嗤笑,“若他们当真心疼你,如何会让你和亲嫁于我?”
阿顾闻声眸中闪过一丝受伤情绪,很快掩饰过去,挺起胸膛,“我体恤着大周与河北关系,受了这么大委屈,也往肚子里咽。你却半分不放在眼中。既然如何,我又何必再遮掩?索性豁出脸面,回千秋殿去在圣人面前告你一状,如此我的脸面是不剩什么,可你轻视大周郡主,蔑视皇恩,破坏大周河北双方和亲,我倒要看看最后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孙沛恩瞧着她转身而去,吃了一惊,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怒喝道,“你疯了?”
“孙沛恩,”阿顾回过头道,“这门亲事,你不愿意娶,我也未必愿意嫁,缔结不过是时势使然。我牺牲了自己的姻缘,不是送上门给你践踏去的。如今,你竟连这份和亲基本的尊重都不肯给我。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做这大周和河北沟通的桥梁?”
孙沛恩瞧着她琉璃眸中露出的决绝之色,不由悚然而惊。他乃孙氏嫡长子,并非当真心无谋略之辈,入长安以来,对着皇帝及官员都态度亲和,只是觉阿顾嫁入孙家之后,一应尊荣都系在身为夫婿的自己身上,无丝毫反抗之地,方瞧轻了她,将一腔积郁的怒火皆发泄在她身上,却没有想到阿顾竟是个脾气刚烈的,不肯服软声气,只得软声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你又何必如此。今日是我不对,我与你道歉便是。”
阿顾回头瞧了他一眼,“孙沛恩,我今日与你把话说个清楚。我如今父族不亲,生母早丧,身边又没有个亲近手足至亲,便只剩下一点郡主的尊荣了,你若肯尊重待我,我便不惧不惘,待在你身边,乖乖做一个大周和河北和平象征的摆设;若你真将我当做是个可欺的,就别怪我玉石俱焚,她眸子犹如一道火焰在烧,惊艳美丽。孙沛恩为这等光彩所摄,情不自禁倒退一步,心中倒生了一丝敬重之意,诚心实意拜道,“之前是我不敬了。此后我定敬重于你。”
孙沛恩与阿顾重新回到宴上,姬泽笑道,“小夫妻二人怎么离了这么久?””圣人说笑了,”阿顾欠了欠身,笑着道,“新婚夫妻自是该当甜蜜的,圣人是过来人,想来理解这等心思的。”
姬泽闻言登时面色变了变,仰头饮了一盏酒水,咽下去了!
从太极宫中回府,阿顾在二门之上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道,“将军,咱们二人虽为夫妻,如今经了这些事情,要说没有隔阂是不可能的,便是想勉强在一处也难。倒不如彼此各退一步,若日后解了心结,一切也可水到渠成。”
孙沛恩眸子不免深了深,笑着道,“如郡主所愿,还请郡主多多保重身子!”
阿顾瞧着孙沛恩背影,露出一丝讥诮之色。陶姑姑愁眉满面,“郡主,如今尚在长安,姑爷在长安之时待郡主就是这般模样,若是他日真的回了范阳,咱们少了助力,岂不是任他们怎么拿捏了么?”
“姑姑放心就是!”阿顾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这场婚事到底是为政治而结,只要大周和河北尚相处和平,我这个大周郡主就能保有尊荣,立于不败之地。之前是咱们奢求多了,还多额外盼着夫妻和睦,如今既然美梦醒了,风流云散,只要摆正了心态,也就知道该怎么度日了!”
陶姑姑闻言肃然,“郡主说的是。”
“如今婚事已成,”阿顾道,“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就要去范阳了,长安的产业,也该着手收拢起来了!”
陶姑姑黯然点了点头,“郡主说的是。”丹阳公主乃是太皇太后亲女,手中产业无数,过世之后将一切资财都留给了独生女儿阿顾,阿顾历年以来也积累了无数赏赐。此次奉旨和亲,皇帝心中有补偿之意,更是赐下了妆奁无数充作嫁姿,几处叠加在一处,阿顾如今可谓算是大大的富婆,手中资产惊人,比诸一般亲王府邸丝毫不逊。“您如今的资产分作几处,府库之中如今收藏现存的白银珍宝,长安之中尚有好些商铺,郊外也有不少庄子、田地。不知郡主打算如何处置?”
阿顾偏头想了想,开口道,“商铺除了百岁春外,生意旺盛的都发卖出去,剩余的自己做的都收拢起来,出租出去;田地庄子则相反,将收成好的留在手中,产出差的俱都发卖出去。”
陶姑姑听着阿顾的意思,虽是收拢产业,却不是打算全部出卖变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郡主此次若当真去范阳,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了。竟是不打算府中所有资产都带过去么?”
阿顾道,“如今我虽归于孙氏,但这份姻缘随时可能因为两地关系变迁,范阳于我并非日后久居心安之处,不过是客居而已。若当真将所有产业卖了全部携带去那儿,日后战事起了,难说这些资产还保不保的住。所以便是府库中现有的金银珠宝我也没有打算全带去,只打算带一部分,让自己手中不至于匮乏也就是了。”抬头望着陶姑姑,“就是姑姑您,我也打算留在长安的。”
陶姑姑闻言面色剧变,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郡主此去长安前途难料,老奴自当追随在侧,替郡主效犬马之劳,如何可以留在长安安享安逸生活?”
“姑姑,你听我说。”阿顾伸手将陶姑姑搀扶起来,郑重道,“我仗着郡主身份,便是孙府当真是虎狼之地,立足不是问题。赖姑姑也在我身边,总能帮我筹措一点事情。于我而言,范阳不过是生命途径之地,长安才是我的根本,因此长安的资产我都是不打算全部带去,这些资产总是要有亲信之人守着的。姑姑自幼照顾我长大,我最是信的过的。这些资产,你不替我守着,我又要交给谁去?”
陶姑姑闻言登时泪流满面,跪在地上,“郡主说的老奴都懂,只是范阳前途艰险,老奴自幼照料郡主长大,实在放心不下郡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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