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闺房门扇开处,砚秋踏进来,一身黑色劲装,眉宇之间带入飒爽英风,“郡主,”拱手禀道,“您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咱们护送您逃出孙府,回返大周。”
“回大周?”阿顾陡然回过头来,眉间露出极致讶异之色。“如今是个什么时机?”
砚秋眸中闪过一丝讶色,解释道,“北地如今有变,北都王孙沛恩明日会离宫,同时带走大部分王宫守卫军。王府精锐尽出,留守的兵力不到五分之一。且有圣人派的人马在外里应外合,自可平安护送郡主出府。”她道,“郡主若想要逃离北地回大周,如今是最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了。怕是日后再也走不了了。”
郡主卫桓衍握着腰间挂刀入内,跪在地上,黝黑的面容因着即将的奋战焕发红光,声音慨然,“郡主,郡主卫已经准备好了。末将就算拼死,也会护送你出范阳城。”
阿顾心旌动荡。北地岁月是顾令月一生最黯淡的时月,此时得知有了逃离的机会,心绪潮动,“今晚上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就走。”
朝华居中人俱都大声应“是。”面上神情惊喜不已。
阿顾笼烟眉忍不住微微一颤,问道,“可知那孙沛恩带着人马出府是去做什么了?”
砚秋闻言低下头去道,“这……”,眼睫一颤,没有回答。
“郡主,”陶姑姑上前问道,“咱们要带些什么东西?”
阿顾这等疑问也不过是掠过心头,随口问问,此时被陶姑姑带去精力,便忽略了过去。“金银珠宝等大件东西就不带了,备些银钱,路上方便花用……”
赵蕊娘便在朝华居上下喜气洋洋的时候悄悄登门,碧桐噘着嘴入内,小心翼翼在顾令月面前禀道,“郡主,有个人此时在外头求见,不知道,您想不想见见?”
阿顾闻言眸子微微一颤,猜到来人乃是赵蕊娘,顿了片刻,神色复杂,“让她进来吧!”
赵蕊娘踏入朝华居,一身红妆鲜美灿烂,犹如当年春花。但已然有了艳盛将颓的气息,与当初初随宜春郡主入北地的蕊春仿若两样的人。
这些日子她在行宫中嚣张跋扈,几度势凌阿顾,居中人对之恨之入骨,见了她入内,不由狠狠瞪眼,厌倦嘲讽笑道,“哟,这不是赵夫人么?您贵人事忙,来朝阳居这等穷地方做什么?”
赵蕊娘闻言恍若未闻,不理会碧桐等人的冷嘲热讽,径直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见过宜春郡主。”
“此前奴婢身负行人司职事,对郡主颇有不敬之罪,自知罪大,甘愿领郡主责罚。”
阿顾瞧着赵蕊娘,心中感慨复杂。当日赵蕊娘向安王孙沛恩“投诚”,揭开自己尘封往事的真相,可谓戮目惊心,平心而论,她绝无法轻易谅解,可是自己内心深处,却也明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北地孙獠势大,想要取得他们的信任,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才是。便是自己,迫于无奈,不也须得和孙沛恩虚与委蛇?如此想来,赵蕊娘昔日的种种作为,倒也可以理解。瞧着赵蕊娘此时面上凄切表情,一时间竟无有言语,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从前的事暂不必提了,赵蕊娘,你起来吧!”
赵蕊娘闻言神色黯然,“赵蕊娘此名,乃是孙贼所赐,奴婢侍敌之时,虽绫罗绸缎加身,实则心中无时不再受苦,将心而言,奴婢情愿做郡主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还请郡主日后勿呼蕊娘之名,若郡主怜惜,还唤奴婢蕊春便是!”
“我知道了。”
蕊春朝顾令月郑重再叩了个头,抬头望着顾令月,“蕊春这些日子在孙沛恩身边,探得消息,还请郡主离开之后将消息告于行人司马司主。”眸色凝重,“山东八姓已与孙贼勾结,私下与伪燕庆王孙沛斐结盟,引一贼兵奔袭陕郡御驾之地,袭击圣人。”
阿顾闻言惊怒非常,“此乃弑君大罪,山东八姓深受皇恩,尔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天下熙攘,皆为利益,”蕊春蔑然一笑,“对山东那些子故纸堆上的人而言,前朝辉煌乃是其一辈子梦魇,为了利益,身事异族也不是没有的。又有什么不可以抛弃的?”
阿顾郑重道,“蕊春,你放心,我若有有幸能逃出,定会传送此消息。便是我不成,北地如今潜入之人总有一二能回去,总会将消息送回去,不会辜负了你这片忠心的。”
蕊春闻言释然而笑,“能得郡主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偏过头去,华美的面颊上露出一丝极度痛恨之情,“大周君主圣明,兵强马壮,定能克伪燕于河南境内,若蕊春此生能见孙氏獠贼授首,便是粉身碎骨,永堕阿鼻地狱,也黄泉之下,也能笑着瞑目了!”
阿顾瞧着蕊春露出一丝讶然之色。
孙沛恩刻薄寡恩,朝阳居上下对之都怀着痛恨之情,可是瞧着蕊春此时对孙沛恩露出的切齿之恨,竟是恨不得生啮其人,倒不像是因着一般因由而生的。
蕊春瞧着阿顾的神色,微微一笑,“郡主怕是不知,我乃河北人氏,家中原是乡里富户,原来父母慈仁,兄姐和睦。我八岁那年,孙沛恩率军途径家乡,听闻我家中有一宝珠,夜中能烁五彩,珍贵异常,强上门要夺买。阿爷舍不得卖,婉言推拒,孙沛恩明面未说什么,离开之后竟指使下人强抢,”说到伤惨之事目眦欲裂,“……阿爷外出之际跌入悬崖,尸骨无存,阿娘听闻噩耗病倒。……可怜我一家人,原本是和和美美,因孙氏贪欲,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阿兄年轻气盛,要为爷娘讨个公道,清晨出门,到了傍晚送回来,被人打的浑身上下都是血痕,半夜没有撑过去就去了。阿姐年方十六,貌美无双,本与街市陶家大郎定有婚约,眼看就要完婚,却在新嫁之前被贼人奸污,跳河而亡。我年纪尚小,被这批恶人卖入妓院……妓院打手凶恶异常,我想要逃离,几次都被逮回来,打的遍体鳞伤,若非老鸨见我貌美,打着长大后再我身上赚钱的主意,交待了话,怕是我早就丢了性命去了。眼见得一辈子困在妓院之中,永无出头之日,范司主出现在我面前。”
闭了闭目,遮住夺眶的泪水。
“范司主说瞧着我一个小女子有几分血性,问询我愿不愿意跟他走,入行人司接受培训,做一个暗人。我问司主,日后我能手刃孙沛恩为家人报仇么?司主闻言大笑,回答我说,只要我有这个决心,日后一定会给我机会的。我便跟着司主回去,成了行人司的春三,后来随着郡主来到范阳,伺机报仇。”
顾令月瞧着蕊春说着泣血往事,心中感慨,她这一年来在北地受尽苦楚,本自觉得再没有比自己境遇更苦的了。但若是与蕊春比诸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所有的苦楚如水上波纹,不值一提。倒将一腔芥蒂之心放开,怜惜的看着她,“原来你竟与孙沛恩有此不共戴天之仇,”露出疑惑之色,“可是我有一事不解,你既如此恨孙沛恩,这些日子伴在他身边,可谓有很多机会,大可寻机结果了她的性命,又何必……”
蕊春深深饮下齿痕,切齿而笑,“那孙贼倾我家园,这等深仇大恨,岂是我要了他的性命就可以解恨的?我不惜委身仇人,百般款曲,可不是简简单单让他了账的。定要孙燕倾亡,父子相向,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而亡,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碧桐等婢子立在一旁,听闻蕊春往事,面上都讪讪的。蕊春嚣张跋扈,她们素日痛恨异常,却没有想到在张扬艳丽的表面下,中竟有这等悲惨往事。顾令月闻言默然,和亲之事她心中一直郁郁,可这等郁愁远不能与蕊春倾入骨血的深仇大恨相提并论。猛的一振精神,“苍天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赖你定有愿望得成的一日。不提别的了,我们这就离开吧!”
蕊春收泪洒然一笑,“是蕊春冒昧了,竟拿自己的这等子往事烦难郡主。”立在原地,倚在靡红的柱子上,微风吹过她的发丝,飘渺美丽,笑意绮丽又哀凉,“似这等鬼地方,郡主这般美好的人儿,本是一天都不该待的。您既要走,蕊春定会出力助你一臂之力!”
第231章 四十:持寄于行人(之弑弟)
清晨的阳光自东方升起,露水凝在枝头,清澈圆滚。范阳北郊一片寂静,庆王孙沛斐带着人马策马奔驰来到别院外,翻身下马,别院外如玉的柳树烟织成云,无一丝鸟鸣。孙沛斐踏着露水,念及心头深藏的一缕红颜,心头微软,上前叩响朱红大门门环,大门“咿呀”一声从内推开。
孙沛斐踏门而入,朗声唤问,“曹先生?”
深院寂静,无人应答。
孙沛斐左右张望,见庭院深深,无一丝人影,心中忽的生出一丝不祥之感,沉声道,“退后。”话音未落,廊下园门传来踏踏脚步声,一批披满甲胄的兵丁带着悍勇的杀气从隐秘藏身处涌出来,手中执着雪亮的刀戟。
孙沛斐登时怔住,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兄长以顾氏的《春山花鸟图》为饵,将他诱至此处。埋伏了数百兵丁截杀于己。自己身边不过带着十数随从,落入包围陷阱之中,可谓绝无生理。
面对如此危险的境地,他沉下气来,朗声笑道,“不知大兄可在,可否出来相见?”
院中众兵丁即刻沉默,过了片刻,雪亮的刀戟锋芒收住,一身鲜亮甲胄的孙沛恩从内分众而出,面色复杂,“二弟,今日我在这儿设下了数千伏兵,将此地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你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还是放下手中刀剑投降吧!”
孙沛斐朗朗笑道,“你我兄弟一同长大,虽非同母,但总算有些情谊。没有想到今日竟落得如此刀剑相向的地步。大兄以此杀局待我,莫非心中竟半点不存你我兄弟之间的情意么?”
孙沛恩闻言面上愧然之色一闪而过,这是他的幼弟,他虽厌恶他的母亲曹氏,可是自小看着从一个小小的团子长大,如何能没有一丝半些儿情意?可是江山权利的诱惑这般迷人,能够泯灭世间所有的情感。冷硬了自己的心肠,激起一股愤怒之情,“情谊?当年我亲母为你的娘亲所逼无辜病亡,谁又曾顾念过我们母子的情谊?江山基业,成王败寇,你我兄弟之间争夺江山,早已你死我活,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兄弟之情?再说了,”他念及将孙沛恩诱至此处的方法,切齿冷笑,“你身为人弟,却觊觎兄嫂。那幅《春山花鸟图》是谁人所画?你又为了什么撇开了苏鲁扎独自赶到这北郊别院。个中情由,还用我再说么?你做下这等罔顾人伦的事情,心中对我这个阿兄又何曾有半分尊敬之情?”
孙沛斐闻言愕然,朗声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对郡主确有倾慕之意,这份感情却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半点逾越。今日摆下这等阵仗,显见得不死不休,什么话语都是废话。动手吧!”
孙沛恩挥了挥手,大声吩咐,“上!”
北郊的春天春风清许,深重的血色浸透了别院的泥土。孙沛斐抽出腰间佩剑,奋力抵抗敌兵。然而敌兵如同潮水一样的说,杀也杀不完,胸腹之间中了一刀,两刀……倒下的时候,记起了那个夜晚,顾令月躺在金丝檀木小榻上,面色雪白,咬紧了绯唇,整个人冰冷的像铁一样。伤心难过到了麻木的时候,紧闭唇齿不发一声,连一丝落泪也无。
她是这样美好的女子,该当活在春风沉醉当中,享受最美好的生活。她不应该消亡在北地的风雪里,一点点静默下去,沉郁无言,如同失了水土的花朵,最后得到凋亡命运。他向往那春暖花开的生活,希望和她携手共度。但天意弄人,他和她从开始就错过,一生中无并肩资格。自己曾在午夜梦回之际成百上千次的惦记,但真正论起来,在现实生活中,和她共同拥有的,只有那两个共处的夜晚。他坐在旁边,静静的望着她,于己不过片刻时间,也就是属于他的地老天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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