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别人一定会问象州人为何不买外地的货物,但您一定知道,因为庆国成立了一个象州会,所有商品的进出,都由象州会决定,象州官府无权管理。象州会的成员都是庆国各大商行,而庆国或者说圣元大陆所有大商行,背后真正的主人都是世家、皇室、豪门或各国高官。”
方运轻轻点头。
董文丛继续道:“在庆国其余地方,这些大商行还要些脸面,毕竟任何时候都要宣扬为了庆国百姓,一旦做事过头,会遭到庆国乃至其余各国读书人口诛笔伐,甚至动摇国本。但是象州不一样,所以庆国纵容象州会。象州会并非官府,不需要脸面,只需要银钱,所以他们用尽手段压榨象州百姓。直到目前为止,真正控制象州百姓生活所需的,并非是官府,而是象州会。”
“此事我也有所了解。”方运道。
“象州会把持象州的方方面面,在象州被景国收回的第一年,景国按兵不动,他们也没有让出象州,只是妥协,比如提高工坊工人的薪酬,比如售卖的东西降低价格,比如拉拢象州的工家读书人,比如把废水过多的造纸工坊迁走等等。但从第二年开始,景国的各商行开始进入象州。不过景国各商行都很清楚象州会的强大,所以都零敲碎打,只开店铺,不建工坊。”
“经过试探后,景国商行发现象州是一块赚钱的宝地,于是准备进军象州,但象州会马上使用了一些伎俩,让那些商行意识到象州会的强大,犹豫起来。直到近期,赵氏商行才正式打破僵局,开始在北工坊区建立一座大型造纸工坊,建成后,所造纸张至少可以满足一府之用。赵氏工坊还未建成,就开始宣传,对工人一视同仁,纸张售价也跟全人族接轨,等于挖了巴陵城附近所有造纸工坊的根,而巴陵城的造纸工坊有七成属于庆江商行。”董文丛道。
“就是葛百万的那个商行?”
“对,就是著名的葛百万的商行,不过,虽然大家习惯叫他葛百万,但他的财富已经有数十亿两白银。当然,您应该知道,那些财富并不完全属于他,他不是庆江商行的主人,只是庆江商行的大掌柜。”董文丛说完看了方运一眼。
方运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这种事自己还是明白的,那些新兴高官家族或者由于种种原因不便直接经商的家族,会与某个商人合作,让商人抛头露面,他们在背后等着收钱。
由于高官利用权力赚钱属于非法,用一些地方的俗语说就是弄脏手,而这些商人犹如干净的手套掩盖这些高官的脏手,所以这些商人也被称为白手套。
葛百万就是庆国最大的白手套。
方运早就知道葛百万的身份,虽然厌恶此人搞官商勾结和不顾百姓死活,但对他本身的能力还是相当肯定,换成别人,即便是有高官在背后支持,也未必将庆江商行做得如此大。
方运想了想,道:“那此次煽动巴陵百姓上街的,应该是葛百万的远房侄子,象州进士巨贾葛忆明吧?葛家,怕是对我恨之入骨,所以昨日刚刚结束履新文会,今天就迫不及待煽动巴陵百姓上街,表面上是对抗赵氏商行,是生意之争,但暗地里是为打击我的威信。”
董文丛赞叹道:“您真是‘身在家中坐,心知天下事’。葛百万虽然是庆江商行的大掌柜,在高官权贵之间游刃有余,但自身终究地位不高,最怕哪天人财两空。于是,他在象州的侄子葛忆明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此人是进士,言辞经常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关键此人招贤纳客,在读书人中交游广阔,而且又善于制造一些小事件,让平民百姓记住,大多数平民百姓觉得此人虽贵为进士富豪,但却很接底气,因此在百姓之中也有很高的人望。”
方运微微一笑,道:“这位葛忆明,从孔城回到象州,成为进士后,文名便开始暴涨,应该是七八年前的事。”
董文丛道:“无论是那些积累多年的大富大贵之家,还是近年来崛起的家族,谁家的子弟如葛忆明那般张扬?绝无一人。为何?葛家不稳。因为葛百万游走于庆国权贵之间,稍有不慎便会身败名裂,难以保全自家。为了避免祸事出现导致财富流失,他必然要把部分财富转移给葛家人,葛忆明文位最高,是最合适的人选。葛忆明之前种种近乎自污之事,无非是宣扬文名,一旦文名足够,即便庆江商行大变,葛百万只要一死便是结束,那些人不会赶尽杀绝,会让葛忆明做一个安稳的富家翁。”
“会咬人的狗不叫。当年面临柳子诚柳子智与计知白的迫害,我恨不得用尽一切手段增强文名,只为让他们投鼠忌器,而现在,即便面对宗雷两家,我也不会张扬。”方运道。
“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葛百万的确乃人中之龙,他经商是一国巨贾,若从文,怕是能成大儒。至于那个葛忆明,被葛百万全力栽培,各方面自然远超常人,说百里挑一并不为过,但那些翰林或大学士偶尔评价他,只有四个字,中上之姿。”董文丛毫不掩饰对葛忆明的不满。
第1632章 总督私访
方运点点头,道:“说一说造纸工坊之事,我登岳阳楼时似乎未见城外有造纸工坊。”
董文丛叹了口气,道:“您也知道,造纸极为耗水,要用石灰漂白,要把草浆黑液排出,再加上其他废水,让造纸工坊成为有名的废水大户。造一千斤纸,会产生十万斤的废水,一百倍啊!工家一直在想方设法减少造纸的废水,可一直没有大革新,因此,造纸废水成为人族最头疼之事。”
方运点点头,别说现在的圣元大陆,即便是华夏古国时期的各国,也为造纸污染发愁,并没有办法解决。
董文丛继续道:“当年庆国一直没把象州人当人看,所以曾在象州靠水各地建造大量的造纸工坊。随着废水排放过多,一些地方的河流水道出现问题,于是引发象州百姓上街反对造纸工坊。此事闹得很大,甚至有义士跑到圣院门口自烧,惊动圣院派人查看。庆国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减少象州的造纸工坊,同时关闭那些小的造纸工坊,因为造同样多的纸张,越小的工坊排出的污水越多。”
“不过,在巴陵城外,原本还有一座造纸工坊,在景国收回象州后,庆江商行以造纸工坊废水过多为由,关闭最后的造纸工坊,然后撤走所有的人和机关。不过,有人说,庆江商行的造纸技术乃是人族一绝,强于景国的造纸术,庆江商行之所以撤走,是避免被景国偷师。”
“庆江商行虽然撤走巴陵城的造纸工坊,但在各地都有造纸工坊,依旧是象州最大的纸商,从象州赚走大批银两。现在,赵氏商行在巴陵建造纸工坊,就地取材,成本更少,会影响庆江商行。受到景国商行的冲击,庆国一众商行的收入本来就减少一成左右,若是赵氏商行建造多座造纸工坊,庆江商行在象州的收益会降至原本的七成,这是庆江商行绝不愿看到的。”
“所以,下官以为,此次巴陵百姓上街反对,便是庆江商行在背后操控,为的是逼走赵氏商行,几乎保证在象州一家独大。”
“我基本明白。不过,你准备如何处置巴陵百姓上街一事?”方运问。
董文丛面露惭愧之色,道:“下官并未想出万全之策,毕竟此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引发民众骚乱,本官怕是会被吏部考功评为下下,将被降职。下官准备今日召集幕僚与众官,商议一个万全之策。”
“嗯,此事便交给你了。”方运道。
待董文丛离开,方运正准备读书,但想起董文丛那句“将被降职”,站在院子之中一动不动。
“我身为两州总督,自然可以先斩后奏,但我无法决定州牧、州都督和州院君的调动。我有辖制两州三品之下各级官员的权力,吏部与左相也有!我可以找借口处置那些偏向庆国或左相的官员,柳山也可以找借口处置景官。既然我初来象州就遇到上千百姓上街反对,绝不能撒手不管。”
方运想着,向州衙侧门走去,走到无人之处,拿出笔墨,利用画道的力量迅速易容,然后换上寻常的童生服,向外走去。
门口两侧的士兵看了方运一眼,然后便直视前方。
方运迈步离开州衙,走出窄巷,没走几步,便见几辆马车停在外面。
方运招手,最前面的车夫立刻驱车前来。
拉车的是一匹常见的黄鬃马,马车十分破旧,车厢木板之间的缝隙有手指宽。
“这位童生老爷,请问您去哪里?”中年车夫低头弯腰,态度恭敬。
方运摸出一块二两的银子,抛给中年车夫,微笑道:“我去的地方较远,是城外的北工坊区,你回来可能跑空,拿着吧。”
中年车夫十分激动,道:“多谢童生老爷!多谢老爷!咱一天也挣不到二两银子啊。”
不远处的车夫见到这一幕,个个羡慕不已。
方运进入车厢,本能地皱眉,因为这辆马车太过破旧,甚至散发着霉味异味,让做惯了龙马豪车的方运十分不适应,但随后,方运神色严正,心中批评自己不应该因为外部如此小的影响而让情绪波动,长此下去,很难成为正心境大学士。
正心,便不会被自我或外物的负面所影响。
方运正在反思自身过于骄奢甚至矫情,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
“童生老爷,看您是个实诚人,俺也就说句实话。北工坊区今天有人闹事,我怕只能给您送到北工坊区近处,这些钱太多了。”中年车夫面容粗糙,面色深褐,久历风吹雨打,但语气透着令人舒坦的诚实。
方运微笑道:“我就是怕那里闹事的人影响你,才多给你银钱,你先拿着,最后能到多远就多远。”
中年车夫忙道:“既然您这么说,那您到哪儿我送到哪儿,这钱都能让我围着巴陵城绕一圈。”
“走吧。”方运点头。
“好哩!驾!”中年车夫一挥鞭子,鞭梢刺耳,马车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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