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州之内指定必读书籍需要得到圣院审查,选读书籍则不需要,由州文院决定。
从数十年前开始,象州所有书院的选读书籍都变成新编撰的书籍。
张宗石在文中写到,最可怕的不是几十年前这些所谓的选读书籍诞生,而是象州明明已经脱离庆国,这些书籍依然在书院中被用来教授学生。
张宗石拿现在象州书院的《名士录》为例子,正常国家的《名士录》中,大都记载本国优秀读书人或古人的事迹,偶尔选用人族历史上公认的他国名人,用这些人的事迹来教化学子。
象州版的《名士录》非常不同,因为景国人的事迹在现在象州《名士录》中所占的比例,仅仅是四成,而且大都是景国半圣、景国建立前的名士和开国功臣,建国后近两百年的名人极少,甚至连必然被列入《名士录》的方运和李文鹰等人都没有出现其中,反倒是左相柳山以极为正面的形象被载入《名士录》。
《名士录》中有四成是景国人,但除了半圣,其余人的事迹中,或多或少会被添加一些看似中立实则算得上污名的事件,让那些名士的形象受损。
象州《名士录》的另外六成人的事迹截然相反,不仅完美高大,同时没有丝毫的瑕疵,最让张宗石难以理解的是,在他国名士的事迹中,凡是出现景国人,必然极为不堪。
张宗石又拿《劝学书》《天下事》等一些蒙学读物举例,这些书在一些方面出奇一致,所出现的庆国人全部都是正面形象,而景国人则没有一个好人,即便是名闻十国的大名士,书中也会特意添加一些污名的内容。
张宗石认为,这些书籍若是野史杂书,记载景国名士的污名乃是理所当然。但是,这是教育蒙童的启蒙开智之书。这些书中,所有庆国人都是完美无瑕的好人,景国人一半是坏的,另一半也做过坏事,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书籍编撰者与推行者的用心。
张宗石请求董文丛彻查此事,否则长此以往,象州未来的读书人都会景仰他国之人,鄙夷景国之人。
最让方运感到意外的是,张宗石明明对象州怀着很深的感情,明明在努力振兴象州,但最后却说了一些看似很矛盾的话。
张宗石写到,象州百姓和天下所有百姓一样,精明而不聪明,因为百姓所知晓的事情有限,即便头脑正常,也经常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要么被官府欺骗,要么被反对官府的人欺骗,要么被他国人欺骗。或者说,并非是百姓愚昧,而是有更聪明的人可以影响百姓对一切的认知,从而让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却不自知,年常日久,他们会把错误当真理。
之后,张宗石列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清楚,庆国国君、百官和世家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必然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偏偏还会有象州人愚蠢地认为只要加入庆国,就会获得和那些皇族子弟、官员子弟和世家子弟一样的特权,实际上,象州人在庆国的地位,还不如庆国最底层的百姓。
方运放下官印,看着董文丛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化一州学子,乃是重中之重,本官未能第一时间处理此事,实乃失职。张宗石此子不错,很有见地,更难得的是,他很清楚谁是友人,谁是敌人。他所举报之事,你可曾调查?”
董文丛立刻道:“下官已经与方都督联手,调动人员暗中查证此事。已经有初步的结果,现在就传书与您。”
董文丛说着,再度给方运传书。
方运拿着官员,仔细阅读,看完之后,方运轻叹一声。
传书中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来象州之前,方运怀疑负责象州教化的州文院早就被庆国奸细渗透,好消息是,庆国并没有在州文院中安排奸细,坏消息是,一些象州读书人经历过象州和景国最无能的时代,信念全然崩塌,如同被庆国人打断了脊梁和双腿,跪下去后,再也没有站起来,在景国人面前如龙,在庆国人面前似奴。
即便在景国蒸蒸日上的今天,这些人的头脑里也深深烙印着“奴”字。
这些象州读书人,本可以获得更高的成就,但,处于特殊的时代,被官府拖累,被景国放弃,被庆国打压,最后把满腔的愤怒洒向景国,却只字不提庆国之祸。
他们不是奸细,而是如忠狗一般配合庆国人来遏制甚至毁灭景国。
他们的目的和庆国的目的一样,让景国永远当一个落后的国家,被庆国等强大的国家囚禁在笼子里赏玩,若是景国想挣扎出笼,想进步自强,那么他们会全力阻挠。
毁灭景国人的自信,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他们甚至认为,景国人是十国中最低劣的国民,只有被庆国奴役、成为庆国人,才会真正改变。
方运轻轻摇头,那些人并不懂,一个真正的伟人,伟大之处并非在于他站在世界巅峰时的意气风发,而在于他在人生最低谷的态度与言行;一个伟大的民族,伟大之处并非在于鼎盛时期镇压一界,而在于被打落低谷后如何崛起。
这些人,为祸之烈,影响之深,远胜屠杀百万象州人。
第1676章 罪魁祸首
方运望向董文丛,问:“传书上的内容可属实?”
董文丛立刻躬身道:“句句属实,关系一州教化,下官不敢弄虚作假。”
“可曾上报内阁?”
“为防打草惊蛇,此事只有下官、方都督与大人您知情。即便是那些调查之人也不清楚下官真正的目的。”董文丛的语气中有些自傲,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很聪明。
方运轻轻点头,道:“若传书没错,那负责选读书籍的州文院司业当为罪魁祸首。”
董文丛犹豫了一瞬间,道:“现任司业毕源毕翰林德高望重,多年前就在州文院中任职。之前的选读书籍或许与他无关,但象州归属景已数年,他至今不改选读书籍,怕是别有用心。更何况,传书中所言属实,此人曾经屡次称赞庆国如何,每每说起历史,都指责景国如何如何,从不提一句武国或庆国的错误之处。五年前此人曾给文院的教员授课,在课堂之上不断攻击景国历代名士,这也是事实。”
“我知道了。”方运道。
“下官告退。”董文丛一肚子疑惑,想知道方运的第二封战书到底针对什么人,可惜,只能等《民报》印刷之时才能知道真相。
“对了,从明天开始,不再印刷售卖《民报》的创刊号,其后的《民报》不在此列。”方运道。
董文丛一愣,道:“属下领命。”
董文丛边走边想,从明天起,《民报》的价值怕是会再度提高,尤其创刊号,在几百年后,或许会变成价值连城的古董。
巴陵城乃是象州首府,州文院便建造在城内,州文院的中心是圣庙,祭祀众圣。
州文院被分成许多区域,如考房、学堂、施舍、住舍等等。
由于州文院环境优美,一些官员在州文院担任职务后,会把一家接入文院为他们安排的独院之中,虽与外界疏远,但得到清静。
进入文院的读书人,要么淡泊名利,不愿在军政方面苦熬,要么是官场的失意者,毕竟文院官员的实权远远小于文官或军官。
州文院的东南角有一处独门独院,此刻已经是深夜,院子里的书房依旧有烛光微动。
州文院四品司业毕源年过五十,两鬓微白,正在翻看一本书,看上去严厉刻薄。
看了一会儿,毕源放下书卷,望向窗外。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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