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焕这番回来,消瘦不少,眉间戾气却大有增进,许是在洛伽山受了什么人的气,小黄低着头喝旸谷递来的茶,静默一会,想了想还是同他解释道:“五哥,那小舅子不小舅子的,着实是个误会。”
极焕看她一眼。
小黄轻咳两声,将自己如何遇见旸谷,他又如何会来到昆仑,以及他们在幻境里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儿,剔除些可能引发灾情的片段,说给极焕听。
极焕听到魔君幻境那一段,眉头紧皱起来:“无垢的三魂七魄早就被打散,叫当时缉他的神仙一一收去,怎会漏出一缕恶魄?而且,听你的描述,像是已经作恶多年了。”
极焕说的不假,小黄也为此感到疑惑。
可偏偏阿爹向她问了境中所遇后,只字也未留给她。
那日发生的事情太乱,小黄现今回来像是被人抽掉记忆一般,很多情节都接连不上。说给极焕听后,其真实性她自己都要怀疑一番。
***
待到晌午,也不见妙成玄尊回来,倒是有两封书信送至。书信被门口的石狮截下,其中一头化作人形,将信笺送进来。
一封是玄尊手书,点了小黄的名字,似乎一早便知晓她今日要来。
信中所言尔尔,不过勉励小黄学业,说他不在昆仑与小黄不在昆仑的日子加起来,统共塌掉了多少多少节课,待他回来定要抽空与小黄补上,史学默写的作业小黄错得太多,说她连选择项四分之一的概率都能成功避开,也算是人才云云。
小黄觉得,玄尊那么大把年纪,还这样同她小一辈的斤斤计较……难怪打了一辈子光棍。
信的末尾,提到了旸谷,“禀明天君,择日送回”几字,叫小黄看得愣了愣。
她翻着信纸又逐句读了一遍,信中明明白白说了,妙成玄尊已经向天君禀明旸谷的事情,而九重天的答复是召旸谷回去,鉴于他凡智不甚开明,又提他择了位先生,不是别人,正是上清宫的陆弥神君。
大约小黄的脸色不大好看,旸谷关切地问了声,“师姐,你怎么了?”
小黄望着他,犹豫一下,摆摆手什么也没说,展开下一封书信。
那信亦是写给她的,只不过先送到了她家,被四哥极容托娟鸟转送过来,底下附了张说明条子。
信是素白笺的,正中书者小黄名姓,字体甚娟秀,落笔那一点却洒得大气而有特色,小黄看着眼熟,眼皮子跳了跳,视线挪到下方,落款处的名字确是与她心中所想吻合了。
东海,敖嫣。
极焕凑过来看,看到“敖嫣”二字时唏嘘一声,“她倒是个痴人。”
关于小黄同这位东海龙三公主的交情,细细说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约莫万年前,东海和昆仑定过一门亲事,当时正好东海龙王妃与紫菀上神各怀身孕,两族族人图个龙凤呈祥的寓意,在孩子未出世前便去月老红鸾宫中结了连理,怎料孩子生下来,一个是极家老五极焕,一个是东海二太子敖宸,这门亲事只好作罢。老龙王不死心,在他夫人诞下三公主后又向昆仑提了次结亲。
考虑到昆仑近几年来的人口走势,妙成玄尊一口应下。
然后小黄便出生了。
***
小黄千岁时,阿爹领她去东海做客,顺带商量退婚的事宜,随行的还有她四哥极容。
东海甚宽广,较昆仑无色池阔出不少,海风吹在脸上,有些腥咸的冷痛。小黄那日衣裳穿得有些薄,海水冰凉,即便有碧水珠护着,寒意还是丝丝渗进来,小黄年纪小,凰火弱,冻得连打好几个颤。
极容便把自己的外袍脱给他,极容那日穿了件月色的戎装,领边袖扣都滚着雪白的貂毛,看上去甚英挺,外袍一脱,露出里面同色长袍,又显得温润无害起来。
小黄裹着极容的袍子抖呵两下,被袍子的余温带暖后,从貂毛里露出小脸,“四哥,你怎么办呀?”
极容捏捏她的脸,“不妨事。”
彼时阿爹入水晶宫拜帖,小黄想跟进去凑热闹,阿爹怕她惹事,嘱咐极容看着她,别让她到处跑,极容刚应完,转头看,小黄已跑得没影儿了。
其实小黄也没跑多远,顶多在水晶宫的后院里转转,东海到底是水下,生着的水莲海藻净是些小黄没见过的品种,有的娇小不赢一握,有的莲瓣硕大可供小黄卧进去,她玩了一会,便见极容从院子的一头匆匆赶来,眸中清亮,脸色较之平日有些不同,红得很是厉害。
“四哥,你怎么了?”
极容见着她,稍稍送口气,遭她询问时却嗫嚅道:“不。没……没大碍。”
小黄歪着头,眨眨眼,觉得极容一直在躲避她的目光,但她那时人小,个小,脑袋瓜子也小,遇事不爱多想,在脑海中残存一个“四哥定是遇着什么事了”的念头,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
那日小黄没见到原是要说与自己的龙三公主,听说公主娇怯,躲在房中不愿见生。小黄只拜了拜龙王和王妃便回昆仑了,她只道这桩事已算过去,岂料没过几天,一封自东海而来的鸿雁锦书送到了她手里。
仙界的锦书,算有凡间情书那么个意思,是仙界中人传情之物,小黄也并非没收到过,只是鸿雁送来的那封包得紧实,小黄初初没往那处想。
东海豢鸿雁,灰褐色的大鸟翅宽颈长,看上去甚雄伟,小黄将鸟腿上的书信解下摊开,入眼便是“一别之后,妾朝思暮想”。
小黄臊得脸热热的,说好的娇怯公主呢,怎么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再往下看,不由得感叹这东海龙三公主真是文采斐然,小黄看毕一遍,又看一遍,正心中对这龙公主好生佩服时,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手中是何物?俨然锦书。作何用?传情。所寄何人?前未婚妻。寄予何人?小黄将信的起首看了又看,确定清楚明白落得是她的大名后,一时懵了。
她提溜着信迈着短腿一路跑进里间,指望能寻个人帮她出出主意。
顺便拯救一下她行将就木的自我认知。
旁人不知去了哪里,里间只极容一人在,案上铺了张雪白的画纸,纸上寥寥,已有个人形相貌,小黄跌跌撞撞跑进来,把极容吓了一跳,后者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画纸卷起来,收进袖中。
极容端了盏茶作势要喝,“何事如此慌张?”
“四哥,四哥……”小黄气喘吁吁地把信抽出来,“那个敖嫣公主,她给我递锦书,说要跟我复婚!”
“啪嗒”一声,碧色的春茶糊湿了极容浅白色的衣裳,少年只木然站立着,眉眼清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久久,方听得他道:“这样啊。”
打那以后,小黄想了许多办法来回绝这个龙公主,婚礼终是没举行成,老龙王觉得公主擅自做主太轻挑,又向昆仑赔了许多罪,将这桩事压了下来。
小黄则易去自己容貌,伪装成男儿身,拉着性子最活络的五哥极焕,往东海巴巴跑了许多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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