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离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反问:“这么说你与我共处一室,同与白发老妪共处一室,无半分区别?”
“然。”
慕离佯怒,“你竟敢说我是白发老妪!”又逼问,“我很老吗?很丑吗?脸上皱纹很多吗?”
没料到慕离会做此结论,无垢一时呆住,脸上满是茫然,过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施主终有一天……会是如此。”
“……”慕离深有偷鸡不成蚀把米之感,她本想故意歪曲和尚话中意思,好看他慌张解释的样子,谁知他竟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天下怎会有如此迂腐之人?
慕离一口气闷在胸口,甚不痛快。她把茶盏往无垢床头一搁,“自己取了喝。”
无垢此时的身体还不大能动弹,见慕离将茶盏搁在床头,尝试着动了几下,终不能将手臂伸过去。
慕离见状又将茶盏端起,坐在无垢床边,“怎么样?还是得由我来吧?”
无垢抿着唇,不说话。
“我修的是长生道,不会老也不会死。”本无需解释,慕离还是将堵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当初拜师入门时,师尊让她自选心法,她听闻长生道可获长生,虽然修行最难仍毅然决然地选了这个,师尊听闻后,责她心术不正。
不正便不正,慕离怕老,怕死,她当初上南禺山,为的就是摆脱从前的生活。
从前的生活……慕离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景象森然可怖,荒山、乱尸,成群的野鹫胡乱飞舞,时不时落下来,啄走一块半腐不腐的生肉,她就坐在旁边,哭天哭地,无人应答……慕离不愿再回忆下去。
“所以我不会变成老妪的。”慕离说话时有些出神,像是在告知无垢,又像在说服自己。
茶盏被送至唇边,男人抿一口,道了声:“阿弥陀佛。”
又说:“施主,既然你自己一心求长生,又为何要剥夺走那些无辜百姓的生命?”
“天行有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万物生灵在不受掌控的情况下会无限繁衍,若不去消减掉一部分,四海八荒将陷入混沌之中。”
“这便是你的‘道'吗?”
“是,而且就在不久前,你破坏了它。”
无垢摇摇头,“施主可曾听过‘轮回'一说?”
“是什么?”
“舍此蕴已复趣他蕴。”无垢说,“同施主的道相似,施主取生灵魂魄送入新的躯壳,然取何,送何却皆由施主所定,度、量,皆不知,繁衍无限,八荒混沌不假,但若新生的速度不及消亡,又待怎样?”
无垢默念着“阿弥陀佛”,眉头皱了皱,眼神逐渐散乱起来,再次陷入昏迷,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萦在慕离耳畔,经久不去。
“轮回之道,死生由命,秩序井然,方是正果。”
***
白术从慕离房中退出,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叹了口气。
慕离同无垢的结局她早已知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却也让她揪心。眼下无垢的记忆残失,对她对翊泽来说都是好事,如果翊泽能比无垢先恢复记忆便可找到脱离梦境的方法,到时候将魔君封印此境之中也未尝不可。
这样想着,白术快步走过长廊,欲去静室寻翊泽,转过拐角时冷不防一个黑影蹿出,将白术吓得一趔趄。
“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黑影从暗中站出。
“金乌你……你这样突然出现换作谁都会被你吓一跳的好吧。”白术抚着胸口,有些心虚。诚然,她做了亏心事,将外人带进扶桑观已是破坏了观中的规矩。
金乌低哼一声,道:“好久没看见师姐了。”
“不是告诉你们了吗,师姐因太过劳神观中事物,近来病了,正在调养。”
“瞎话。”金乌说,“谁信?”
白术心愈发虚,“何出此言?”
“我猜的。”
白术皱眉,不再言语,她觉得现在的金乌要比她认识它时,戾气重上许多,说话带刺且永远一副不欢悦的模样,白术都能想象得出,如果金乌能化成人形的话,即便不笑,眉头间也定会有一个深深的“川”字。
而且,她总感觉金乌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左思右想一阵,白术忽然惊问:“你……你为什么不会发光?”
金乌作为光耀之兽,其羽如金,尾若赤火,周身熠熠生辉,即便是在夜里,也可发出万丈光芒。然而白术方才同它遇见,金乌竟完全隐藏在黑暗中了,不仅如此,回想起前几次看到它,羽毛颜色也是要比幻境外的那只黯淡上许多。
熟料金乌只是反问,“我不会发光,很稀奇吗?”
“你……你不是日芒之神吗……”
“我不是。”金乌打断她,眼底一抹嘲讽,“我说过我不是。”
抬头,见星辰渐渐西沉,金乌伸长脖子长嘶一声,又抖开翅膀,展成三丈长短,回头对白术道:“上来。”
“作……作什么?”
金乌垂了垂头,重又抬起,白术在它眼底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落寞神色。
“带你……去见识真正的日芒之神。”
第57章',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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