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听到声儿,邱艳抽回了手,压着块不软不硬的东西,定睛一瞧,才想起是邱月给她的十字扣,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逝,快得她抓不住,把东西随意放在枕头上,撑着身子下了地,浑身不舒服,瞄向阖着眼的沈聪,邱艳替他盖好被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花,她知道他没睡,不过不想搭理她罢了。
“水怕是凉了,我再打点热的回来。”每走一步,身上拉扯似的疼,她皱着眉,调整走路的姿势,慢慢往外边走,夜幕低垂,远处黑漆漆一片,灶房油灯还燃着,她借着光,很快打了水回来,熄灭了灶房的和走廊的灯笼,慢条斯理回了屋,拧好巾子递给沈聪,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一下,她抿了抿唇,忍着不适,自己洗了脸洗了脚,清澈的水中,倒映出她多愁善感的面庞,她有片刻的失神。
他和珠花躲在竹林后说的那些话有什么重要呢,至少,沈聪对珠花不过为着利用二字,她不明白沈聪与卫洪之间的争斗,珠花得罪卫洪,没有好下场,常年在赌场里混的人,哪会是善类,珠花被蒙蔽了而已。
眉目低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直到身侧传来拖动凳子的声响,她才怔怔的抬了抬眼皮,沈聪脱了鞋,脚伸入木盆里,侧颜冷峻,邱艳动了动唇,心思一转,出口的话就成了,“水凉了,用不用给你换些热的来。”
沈聪皱着眉,一言不发,三五下洗了脚,抓起旁边的巾子擦拭两下,横着眉,站在床前,慢慢解自己的衣衫,邱艳无所适从,站起身,看向背对着她的沈聪,目光落在枕头上,十字扣简洁,颜色娇艳,与灰色枕头格格不入,邱艳目光一亮,想起她去邱家大房还碗时,王旭腰间也佩戴着个十字扣,她没仔细留意,她记着,沈聪朝她变脸色,便是因着她腰间的十字扣掉落,两者联系,她愈发觉得委屈。
爬上床,抓起枕头边的十字扣,神色复杂,举起手,看向脸色黑了几分的沈聪,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不是因着这个,才和我怄气的。”
沈聪随手把衣衫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拧着眉哼道,“你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事儿,我犯得着和你怄气,王家少爷容貌不俗,又对你有帮助之恩,你若能进王家的门,往后吃穿不愁。”他神色随和,邱艳心里没底,刚开始,他气愤得恨不得掐死自己,这会儿,换了说法,让她走。
她能去哪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回到青禾村,也不会和王旭有什么牵扯,当初尚且没有,何况是现在,沈聪有句话说对了,她是破鞋,离了沈家,所有人都会嘲笑讥讽挖苦她,邱老爹也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抬起头,泪模糊了视线,松开手,将十字扣放在枕头下,颤抖的解开自己衣衫,仍固执的解释道,“十字扣是月堂姐送的,她说过年图个喜庆我才留着,我与王旭,没什么……”
沈聪已掀开被子躺下,冷冰冰道,“有什么没什么我懒得管,要走趁着年前,看你对阿诺不错的份上,不会拦着你攀高枝。”
邱艳心口微震,泪流不止,突然下灯灭了,屋里黑了下来,黑暗中,只剩下她低低的啜泣声,邱艳想起邱老爹说的,颤抖着唇,坚定道,“我哪儿也不去。”说完,躺下,背过身,泪顺着眼角,如溪水流淌似的,泛滥不止。
邱老爹说,沈聪自幼见惯世态炎凉,对人戒备甚重,可沈聪为人恩怨是非分明,没有多余的心思,哪怕名声不好,实则心思不坏,从沈聪如何待阿诺就看得出来,有的人,活在爹娘包容下却狼心狗肺,而有的人做尽坏事,唯独对家人一颗心甚是纯良,邱老爹说沈聪便是那样的人。
他生气了,错的人该是她,邱艳擦了擦泪,手摸到枕头下,将十字扣握在手里,邱月给她的十字扣哪儿来的她无从得知,那会她精神恍惚,若留意到王旭身上也有这个,她定不会收。
许久,她伸出手,将十字扣朝外边扔了出去,十字扣掉落,啪的一声响,随后,又归于宁静。
黑暗中,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睁开,待周遭安静后,又缓缓闭上,然后,察觉一双手攀附过来,搭在他腰上,他动了动,手拉着她的手欲把她拽开,在惊觉她手冰凉后,又露出迟疑。
就是在他迟疑的时候,听到背后的人哽咽着声儿道,“你别生气了,十字扣我扔了,你若不信,初二那天去我大伯母家问我月堂姐,是她给我的。”
邱艳缓缓说完,手用力的抱着他,脸贴着他后背,她不想他有丁点的不愉,尤其因为她。
“你月堂姐心思倒是多。”漆黑中,邱艳听到沈聪哂笑了句,不过语气明显不如方才生气了,她清浅的笑了笑,抱得愈发用力,“月堂姐随了我大伯母,是个会做人的,聪子,你不生气了?”
“气什么?”
邱艳张了张嘴,不知怎么接这句话,她突然想起莲花对珠花的气愤,其中多少有吃味的意思,沈聪对王旭,或许也是这般吧,心里想着,又欢喜起来,整个人缠了上去,低喃道“聪子,聪子……”
沈聪听着她哭音,心下不耐,“我又不是快死了,招魂呢。”
忙完赌场的事情后,沈聪整日在家,邱艳听着他声音就知他是不是还气着,听着这话,心里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在意她才会对王旭存着敌意,该是在邱家的时候,邱老爹和他说了什么,想了想,又将那日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遍,当时邱月的借口明显有漏洞,她情绪紧张激动,到后边也忘记说了。
说完这些,感觉他转过身来,邱艳在他怀里拱了拱。
“里正带着人上门?”沈聪声音不高不低的问道。
邱艳点了点头,惊觉他看不到,哑声道,“族里这些年一直盯着抓我爹的错处,他们无非想要我爹手里的几亩田地,那是我爹辛苦一辈子挣来的。”邱老爹年轻时常年不在家,到处帮别人做工,买田地的钱是他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谁知,家里日子好过些了,她娘身子就不好了。
想到她小时候那几年,整天,来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多打着邱老爹手里田地的主意,其实,她知晓,只有那些好吃懒做的人家才会越来越穷,早些年,邱铁带着邱安去镇上做工,攒的钱买了田地,年轻时,不挣钱买点田或开荒,年纪大了,下边几个儿子分家,分到手里的田地哪够养活人?
半晌,沈聪没说话,他打小见识过那些手段,明白邱老爹的处境,手裹着邱艳的小手,细细摩挲着她指节上的茧子,沈芸诺手上也有,是做针线活儿留下的,“事情过了,让里正赔礼道歉就算过去了?”
邱艳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里正是邱家长辈,能纡尊降贵道歉已算难得了。”里正当初是族里人选出来的,这些年,里正背着族里没少收好处,族里早看不惯了,忍着不发作罢了,好坏是他们选出来的,如果和里正撕破脸皮,无异于他们眼光有问题,族里那帮人最是重面子,不会承认的,只有等着里正退了,族里才会重新郑重的再选位德高望重为人公允的里正出来。
沈聪甚少过问邱家的事儿,这时来了兴致,“你小时候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也不算多,我爹对我好,旁人说我是个赔钱货,劝我爹再娶哥媳妇生个儿子养老,我爹没答应,我爹遭了族里不少训斥。”邱艳想到邱老爹的不容易,心里愈发难受,仰头看向沈聪,邱老爹说沈聪是个好人,会一辈子对她好,邱艳相信邱老爹从来不会骗她,“聪子,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沈聪回答得漫不经心,“保不准,明天出门我就被人砍死了,一辈子的事儿,谁都说不清楚。”说完,沈聪沉了沉眉,搂着她,放缓了语气,“睡吧。”
没听到他的应答,邱艳有些失望,转而想到上回他遍体鳞伤,手伸进衣衫,落在他身上的伤痕上,“上回伤你的人找着了吗?”她想,出门要债,或多或少会跟人动手,受伤在所难免,想着他在外与人打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早晚的事儿。”那晚上偷袭他的人被他砍伤几个,他认定是卫洪手底下的人做的,然而,刀疤派人出去打探过,那几日,卫洪手底下并没有受刀伤的人,要么是卫洪在背后偷偷藏着人,要么,还有仇人躲在暗处。
既然是仇人,终究会正面交锋,不着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到后边,睡意袭来,邱艳听不清沈聪说了什么,睡了过去。
翌日,天地银装素裹,雨雪纷纷,邱艳伸了伸懒腰,穿好衣衫出门,遇着沈芸诺打水洗脸,她笑着喊了声,却看沈芸诺睁大眼,脸色担忧,邱艳不解,“怎么了?”
“没,嫂子过来洗脸,准备吃饭了。”说完,沈芸诺放下木盆,匆匆忙去了灶房,邱艳扬手想叫住她,只灶房传来沈芸诺的质问声,“哥哥,你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邱艳不知沈芸诺哪儿看出来的,听沈聪道,“争了两句,天寒地冻,她想和莲花去寺庙拜佛,我怕她冷着不让,她哭了两句,昨晚你在外面不是听着了?”
想到昨晚,邱艳站着不动,沈芸诺声音稍微低了下去,“什么事儿好好说,嫂子想和莲花姐拜佛,你答应下来就是了,左右家里没什么事,出门走走也好。”
这时候,邱艳察觉到沈聪望了过来,她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他又低下头去,“我昨晚和她说过了,她真的想去就去,也是我太紧张她了。”
邱艳听得脸红,和沈聪相处得越久,越知他脸皮有多厚,在沈芸诺跟前,沈聪甚少有一句实话。
“紧张是回事儿,你好好和嫂子说,嫂子性子软好说话,何苦把人弄哭了才高兴?”
“待会我就跟你嫂子认错,她想拜佛就去吧,我送她过去,如何?”沈聪说完这句,又抬起头来,邱艳借故洗脸,低下头,故作视而不见。
虽有沈芸诺帮忙说话,终究,邱艳没去,和莲花约好时辰,邱艳让沈聪出门和莲花说声,沈芸诺在边上垂头不语,沈聪沉默阵,看向院外,“和莲花约了时辰,不去不好,待会咱都去吧。”
他从来不信佛,只除了一件事儿。
邱艳张了张嘴,看向沈聪,欲言又止,沈芸诺附和道,“哥哥说的是,嫂子,让哥哥送你去,路不好走他也能扶着你,我在家守着,明天就过年了,不会有人来的。”
对沈芸诺的贴心,邱艳感动,幽幽叹了口气,“阿诺,你……”不怪沈聪疼她,她确实很懂事。
最后,沈芸诺留在家,沈聪和她出了门,到青禾村的村头,莲花和长胜已等着了,见着来人,莲花奔了过来,“我和长胜哥说起,还怕你忘记了呢,绢花我给柳芽了,她喜欢得很,还说等生了孩子当面谢谢你了。”
柳芽怀孕,因着是投胎,邱家看得紧,加之如今天冷,邱山娘更不会让柳芽出门,挽着邱艳双手,莲花才和沈聪打招呼,沈聪颔首,将手里的伞递过去,提醒道,“咱去寺庙吧。”
走了几步,背后传来车轮碾压雪的咕噜声,四人转头,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车帘掀开,邱月笑意盈盈朝她们招手,邱艳看向身侧的沈聪,他勾着唇,看不出喜怒,不过,依着她的经验来说,此时他绝非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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